第22章 回礼

风平浪静的一周过去,老将军的忌月也快结束了。沈氏写来家书,说待操办完剩下的琐事便准备回府了,还叮嘱尹诀要多照顾杜棠和孙儿。

尹诀读完了信,许久未开口,半晌,才徐徐地将信纸收进了屉里。

而另一边,杜棠则是暗中忙碌了起来。这几日她总是不见踪影,就连尹诀都鲜少在府中碰见她。就好比这日午膳后,杜棠又找了个由头急急忙忙便回了房,连尹诀想跟她说上几句话都来不及。

尹诀无可奈何,只好去问离她最近的兰青,“夫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兰青谨记杜棠的叮嘱,自然也是说得含含糊糊,云里雾里,惹得尹诀更加困惑了。

其实,杜棠这些时日都在忙着为他准备礼物。

她请求薛学义为她指了一位能工巧匠的木工师傅,亲自教她木活的技巧,她好制些小玩具来,送给尹诀。

就像尹诀说的:旁人做的,总是少了些心思在里面。大概只有自己亲手一试,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真味。所以,即使杜棠不得要领,手指被划得鲜血直流、皮开肉绽,连薛学义见了都触目惊心,叹她,“你又何必受这皮肉之苦呢?”

杜棠却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简单包扎后,又重新拿起了木块。

那日,尹诀四处找来她的同乡,为了她大动干戈亲自下厨,只为安抚她的思乡之情。尹诀心里这般惦记着她,杜棠也自然无法不动容,很想也做些什么,弥补他幼时所受的委屈和孤单。

所以,杜棠做了些充满童趣的小玩意。虽比不上尹泓深做的精致,却也是杜棠的一番心意。小鸡仔、小金鱼、还有雄鹰和骏马……它们一个个的就好像鲜活有趣的童年玩伴,可以陪伴小尹诀度过一个个难捱的漫漫长夜。

只可惜,这些玩具来得太晚了些,不知长大了的尹诀见到这些会是何感想。若是有些许的慰藉,她也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如今,她费了不少的心思,终于制好了满满的一盒子。

“夫人,你为将军这样用心,他若知道了,一定会感动万分呢!”

兰草在一旁不住地夸赞,杜棠莞尔一笑,“明日你去问问将军何时有空,我想将这些交给他。”

“好,交给我吧,我绝对办好,不浪费夫人一番心意。”

杜棠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正要盖上木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思来想去,好像光有一些小玩具还不够。

“他总想要护得身边人的周全,不想他爱的人受一点委屈……这种执念也随着时间日益加深。到了如今,已像是某种补偿一般。”

杜棠薄唇一抿,找来一张宣纸。凝神屏息,提笔徐徐写下了一段话。

“你心结抑郁,自责没能守护家人。可并不是这样的,你保护了我。”

一笔一画隽永缱绻,字字句句都藏着真心。

放下笔,杜棠深吸一口气。

“兰青兰草,我想好了。”

“嗯?夫人想到什么了?”

“待我把这些交给将军之时,”杜棠抬起真诚的眼,“……我想向将军坦白那件错事。”

“什么?”

兰青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劝道:“夫人,千万三思啊。既然老夫人已经答应帮咱们保守秘密了,您又何必去惹将军不痛快呢?”

“做错了事,我总觉得内心不安。”杜棠垂下眸,“况且,那日我踏足老将军故居,并且是巧合。我是被碧水故意引去的。如此一来,此事大概也和苏王妃有几分关系。”

兰青欲言又止,担心地看向杜棠。

“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王妃这样为难我,大抵是想让我在老夫人面前难堪,或是让我触了逆鳞,惹得将军生气。我太大意了,已经跳进了一个陷阱里,便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

“夫人,您的意思是?”

“做错了事,主动认罪,”杜棠顿了顿,“总是比东窗事发、亡羊补牢来得要好些。”

话已至此,兰青算是明白了杜棠的苦心。微微叹气,“也怪我,当时怎能让夫人独行。若我陪着,还能多留个神。”

“真不明白,王妃为何这样针对我们。”说到这里,兰草就忍不住生气,“当初是她自己不要将军了,如今她已成为王爷之妻,倒上赶着回来了,处处为难我们夫人。将军也是的,对她如此纵容,倒像是余情未了似的……”

“兰草,别再说了。”

见杜棠脸色已变,兰青便骤然打断妹妹的抱怨。

兰草扁扁嘴,不再开腔了。杜棠却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使不掺杂男女之间的□□,也远在寻常友谊之上,弥足珍贵。更何况,将军又曾将王妃视作心上珍宝。我从来没有立场、也更不该去横挡在其中。”

兰草神色不安,嗫嚅着,“夫人,对不起,我不该多嘴的……”

杜棠抬起眼,轻轻笑了一下。

“不怪你。”

只怪,她向来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故作并不介怀的模样,实际上还不总在黯然神伤。

真傻,傻透了。

杜棠强牵起嘴角,只缓缓道:“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

那日过后,沈氏连夜请来仙姑与道公,重整了故居旧楼,祈求逝者能得到安息。

只是,那只被杜棠打碎的水蟾蜍是再也无法复原了。

道公便将水蟾蜍和木剑的碎片收在了桃木盒中,撒上朱砂,自此封存。沈氏望着这方小小的木盒,止不住地黯然神伤。

“泓深,你已走了这么多年,可诀儿还是没能原谅自己。若你在天有灵,能否托人助一臂之力,保佑诀儿,解开心结。”

沈夫人对着供奉的佛像虔心跪拜,而她刚抬起头,一枚供果突然落地,恰好停在沈夫人的膝前。

沈夫人眼前一亮,“难道,是泓深显灵了。”

“老将军是少将军的亲生父亲,他一定会保佑少将军的。”如喜伸手去搀扶,“夫人,你身子刚好,不宜久跪,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沈夫人嗯了声,又说,“把这小木盒收好吧,我要将它随身带着。既然都已坏了,就更应好好珍藏,别再留在这里白白糟蹋。”

如喜收拾好了一切,关上房门,沈氏一面走着,一面感慨。

“那日的事,我总觉得蹊跷。”她思酌道,“苏锦绣来过临水多次,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连同碧水也是如此。但杜棠是第一次来,她并不了解尹家的禁忌,所以也没有太过防备。”

“夫人你的意思是……”

“当初诀儿受征出战,才走了不过一年半载,苏府就传出了嫁女的喜讯。苏锦绣出嫁那天,凤冠霞帔,风光得很,恨不能昭告全天下,他们苏府攀上了王室的高枝,怎能不叫人寒心。”沈氏冷哼一声,“我不否认,诀儿和锦绣少时两小无猜,心中有情。只是时过境迁,人总是要为着自己打算的。”

如喜轻叹,“由此看来,王妃是个心机很深的人了。”

“我以前觉得杜棠出身低微,配不了诀儿。可如今看来,她谦卑贤惠、心思细腻单纯,是最合诀儿的脾性的。”沈氏感悟颇多,“只希望,诀儿可不要糊涂了才好。”

眼看着忌月逐渐到了尾声,沈氏的风寒病也已彻底痊愈,便终于开始着手打道回府的事。这日,苏锦绣突然向沈氏解释道,“沈姨姨,我前几日派人提前回了苏府支会一声。我从王府回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我爹娘。”

沈氏蹙着眉,不禁追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你如此突然离了王府?”

虽说苏锦绣以听闻沈氏染病,尽孝去侍疾为由搪塞了多次,可沈氏总觉得,此事没有这样简单。

只是,苏锦绣从来也不愿向她说真心话,“沈姨姨,叔伯的忌月和您的身子自然便是要紧的事了。”

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氏只好无奈地看向嬉笑的苏锦绣,“你这孩子,嘴倒是甜。”

当夜,苏锦绣的人如期抵达了湖州城。他没急着回苏府禀报王妃的口信,而是改道先去了一趟将军府。

...

夕阳西斜,杜棠攥着小盒子苦等了许久,眼巴巴地都快成了一座望夫石,内心忐忑又隐隐期待。

终于,兰草踉跄地闯入了眼帘,“夫人,夫人……”

“将军说,几点愿意见我?”杜棠笑着扶起她,“你可慢点,注意脚下。”

兰草嘟着嘴巴,一脸委屈:“夫人,我今日找了将军一整天,可那守门的小厮说,将军这几日醉心诗书话本,时常关在书苑里,一去就是一整天,还不许别人打扰。”

“将军的书苑,是除了看门小厮外,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他进了书苑,大抵是没空看我那些琐物了。”杜棠叹道,“看来,只有改日了。”

兰草却不甘心,“可是,夫人辛辛苦苦做了大半个月,那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一番心意。我敢打赌,将军若是看见了夫人您的付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杜棠苦笑了一下,兰草突然灵机一动,自告奋勇道,“改什么日呀,不如这样吧,夫人,我让小厮把这小盒子放到将军书桌上去,反正将军这几日也是闲着,等看完话本诗书,有空了自然就注意到夫人的小盒子了。等将军感动之时,你再将他约出来面谈,坦诚那日的错事,相信将军一定会心软的!”

“这般过渡递进,好像确实比直接面见认错要好一些。想必将军知道了夫人是诚心的关怀后,便会念及两人相互关心的情分,不忍苛责夫人的无心之失。”兰青感叹道,“如此一来,这件事,反而加深了夫人和将军对彼此的了解,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杜棠被哄得脸颊泛红,只道,“若能如此,便好了。”

于是,兰草拿过了小盒子,打算给书苑送去。临走兰青还格外叮嘱她,“这次可仔细着,别又出什么岔子。”

兰草还小声嘟囔,“姐姐也太不放心我了,送个东西而已,能有什么岔子。”

等到了书苑,兰草把东西递给小厮,还忍不住再三提醒,“这些是夫人重要的东西,你务必要亲自交到将军手里。”

小厮应了声好,拿着木盒来到尹诀常出没的一间书房,却没看见尹诀的踪影。

小厮便问照看的家仆,“将军人呢?”

“好像是刚才有人过来,把将军叫走了。”家仆指了指书桌上半敞开的书本,“不过,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将军最爱的话本还没看完呢。”

小厮只好将盒子放在了书桌之上,就挨在那半敞的书旁边。想着这样,将军总能看见,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

半个时辰前,安静的书苑。

屋檐下起了小雨纷纷,滴答落在窗台之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淡淡的水渍。

尹诀正专心翻读着话本,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家仆凌乱的脚步声:“大将军,大将军……”

尹诀蹙起眉头,压下几分不耐:“讲。”

家仆便跪在书苑的门槛前,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尹诀:“大将军,苏王妃托人带来了口信,正在门外候着呢!”

话音落下,尹诀覆在书页上的手指骤然一顿,缄默了许久,面色终于渐渐地恢复如常。

于是,便继续翻动起了手中的话本。

家仆见尹诀不露声色,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将军,您不见一见吗?”

“若有大事,自可报官。”

他平静地翻阅纸页,“再者,她还有聂王爷庇护,怎又轮得到我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