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报晓鼓还未响,沈明檀就醒了。
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身处何地,到底是十几年的习惯,生物钟没那么快调整好。
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待会儿报晓鼓便要敲响,一下接一下,一阵阵地敲上几百下才会停,在这样的鼓声中,哪还能睡得着?
不能睡觉没关系,赖会儿床也是好的,以前日日都要早起,哪能像今日这般舒坦。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沈明檀东想西想了一阵儿,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待她再次醒来时,是被外头的敲门声喊醒的。
“沈娘子可起了?”
听声音像是她租住屋舍的房主娘子,沈明檀掀开被子,穿上衣裳,匆忙往院子走去,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那屋主娘子。
“娘子这般早来,有何事?”沈明檀心中疑惑。
那屋主娘子见她一脸的惺忪之色,想来是刚起,便知自个儿扰了住客的好觉,面上带出几分歉意来。
“原是想着给沈娘子送些洗漱的热水来,不成想却是扰了沈娘子清净。”
“无妨,娘子热心,省了我生炉子的麻烦事,谢你还来不及呢。”
这大冬天的,生火也费事,有人免费给她送热水,她感谢还来不及呢,哪会生气。
那屋主娘子姓李,闻言笑了笑,皱着的眉头也松开:“那就不叨扰沈娘子了,面盆你用完之后再还回来便是。”
“诶,娘子回去路上小心些。”沈明檀叮嘱道。
昨儿晴了一天,路上的积雪化开,道路变得泥泞滑脚起来。
“晓得了,沈娘子赶紧进屋去吧,外头风大。”李娘子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送走李娘子,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沈明檀的那点子睡意彻底消散,将面盆端回屋子,先梳好发髻,才兑了冷水洗漱。
此时已近卯时末,天光有了亮色,坊中的人们也已开始一日的忙碌,食肆货店早就开张做起生意,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亦渐渐多起来。
沈明檀揣了几串铜钱并几粒碎银子,锁好院门,往东市行去。
既是要开食店,自然得打探一下此处餐饮行业的具体情况,再作打算。
左右她这些时日无事,便去各处酒楼食肆逛逛,也尝尝这时的美味佳肴,才不枉她穿越一回。
于是沈明檀便开始了她的探店打卡之旅,今日去曲丰楼尝尝单笼金乳酥,本以为是什么稀奇吃食呢,见过之后才知是古代版的奶黄大包子。
乃是用黄酥油加面粉揉在一起蒸制而成,不过闻起来奶香浓郁,看起来金黄油亮,吃起来松软绵甜,滋味倒是不错。
明日又换一个地儿,去咸喜楼试那葱醋鸡,这葱醋鸡顾名思义,乃是用葱和醋给鸡肉去腥后上笼蒸熟,又切成细丝,佐以姜蒜末、酱醋汁食之。
做法简单,要做好却不易,若不然也不会成为一家大酒楼的招牌菜之一。
蒸好的鸡肉切成极细的丝,约摸半指长,皮滑肉嫩,蘸上佐味的酱汁,清爽解腻,沈明檀就着这碟子鸡丝吃了半碗粥。
后日又去那胡人开的食店,点了鼎鼎有名的‘红羊枝杖’。
当然,她一个小女郎自然是吃不了一头羊的,只要了烤羊身上最好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胡人在烹制羊肉上,确是有些天分的,这羊肉烤得外焦里嫩,伙计还没进门她就闻到了那直往外喷涌的香气。
羊肉烤之前应是腌制过,烤的时候又不时刷上特制的酱料,入味得很,胡椒孜然味颇为浓郁,羊肉切成大块,一口咬下去,“咔滋”声不绝。
还有蜜福斋的玉露团,将豆粉烤干,配以龙脑、薄荷等香料蒸熟,凝成霜粉后,再拌以糖蜜酥酪,放在模子里印成花样。
因着加了薄荷,吃起来甜而不腻,口感软糯,是沈明檀难得喜欢的甜点。
再有那马记食肆的缠花云梦肉,用布把腌好的豕肉肘子卷压瓷实,再用麻绳缠捆起来,放到秘制酱汤中煮熟,晾凉后切成片食用。
沈明檀吃起来感觉像是现代的酱肘子,皮糯肉烂,不需要怎么嚼,唇齿轻轻一咬就碎,那豕肉皮更是在舌尖一抿就化。
比起现代放了诸多调料卤出来的酱肘子,这古代版的酱肘子更原汁原味些。
吃吃喝喝了四五日,转眼就到了岁除这天。天公作美,无风无雪,红日高悬于晴空。
那李家娘子每日都送热水来,沈明檀不好白用人家的,便时不时送些饴糖点心,她家有几个小郎君小娘子,刚好叫小娃娃们甜甜嘴。
两家这么一来一往,倒是有了点交情。
这日,李娘子照例来给沈明檀送热水,却瞧见沈明檀装扮得比往日端庄许多,心中诧异。
“四娘,你这是要出门?”
此时人们称呼别家郎君女娘都是按姓氏排行来,只有极亲近之人才会互相称呼小名和表字。
沈明檀在家中行四,故而外人称呼她为‘沈四娘’。
“是啊,今日是岁除,要去亲戚家中过节。”沈明檀笑着回道。
出宫那日,帝后二人便说了让她除夕这日回宫里过,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好好热闹一番。
知帝后二人是好意,怕她一个人孤单,也就没拒绝,在哪儿过都一样,去宫里过节还有热闹可看,比外头好玩多了。
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也难怪平康坊那般热闹,那里面有歌舞表演,都知们也都知书识礼,能与郎君们行行酒令,谈谈天说说地。
“原是这样,那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先给你道声岁岁安康、吉祥如意。”李娘子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
“多谢,也祝你福寿绵长、平安喜乐。”
虽说今日要入宫,沈明檀却并不着急,照常去东市吃了早食,才慢慢悠悠地往皇城方向行去。
她今日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簪了一朵小小的绢花,描了眉涂了口脂,本就明媚的容色更是艳丽了几分,一路上惹来不少目光探看。
正当沈明檀皱眉琢磨要不要租辆马车代步时,耳边响起叮叮当当的铃声,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她身边停下。
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一只纤纤玉手伸出,紧接着一个杏眸樱唇的女郎看向她,语气颇为惊喜:“阿檀,你怎的在此处?快上车。”
驾车的仆役听见自家娘子的话,拉了缰绳,叫马儿停下,又搬来脚凳摆上。
沈明檀瞧见这女郎也很是高兴,提着裙摆上了车。
“阿棠,你何时回来的?”
被沈明檀称作‘阿棠’的女郎名唤周念棠,乃是长公主之女,前些日子随母亲去了城外广禅寺礼佛。
“昨日回来的,你怎的在宫外?”周念棠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出宫了,以前也跟你说过的,我不会在宫里待一辈子。”沈明檀回道。
周念棠叹了口气,她与沈明檀自小交好,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是舅舅和舅母怕是有些伤心难过。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周念棠揭开不提,转而问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在崇仁坊租了一个小院暂住。”沈明檀顺着她的话答道。
周念棠蹙眉:“怎的不回长乐坊住,我记得你家在长乐坊是有府邸的。”
沈明檀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我如今孤身一人,住那么大的宅院作甚?而且我打算在东市开一家食店,住得远了也不方便。”
“那也该在崇仁坊买间屋舍。”周念棠还是有些不满,觉得自家阿姊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你当那合适的屋舍都是打霜后的菘菜,哪儿那么容易买到合心意的,不得细细挑选一番?”沈明檀戳了戳她的眉心,好笑道。
周念棠这才止住话头,靠在沈明檀肩上,说起这些日子遇上的趣事。
她们二人到立政殿时,正是巳时八刻,庖房已在准备午食。
“舅母,今日备了什么好吃食?”周念棠挽着皇后的手撒娇道。
皇后见到她们俩很是高兴,脸上的笑意没淡过:“有你爱吃的光明炙虾和箸头春。”
沈明檀也凑过去,挽住皇后的另一只胳膊问:“那有我爱吃的吗?”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嗔道:“还能少了你的?那七返膏和金银夹花平截一早就备下了。”
两人听了这话,登时一人接一句的,将皇后夸得心花怒放,天上有地下无的。
几人一起吃过午食后,闲坐了一会儿,皇后便开始忙起宫务,沈明檀和周念棠也帮着打下手。
今日是岁除,晚食需得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家眷。
宴席上的座次排序、吃食浆饮、糕品甜点,都要仔细安排,容不得半点差池。
今夜除了宴席,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演,其中以‘驱傩’最为精彩。
官方的‘驱傩’叫‘国傩’,由太常寺主持,表演前还需要彩排,以保证正式出演时不会出错。
此仪式规模较大,配合仪式的‘侲子’便有数百人,着朱衣素襦,戴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执麻鞭,振出厉声,有的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
总之,是一种规模颇大的逐疫驱鬼的祭祀舞蹈,百官家属、普通百姓均可观看。
除了‘驱傩’,还有负责礼仪的大臣领着乐队唱各种吉祥的歌,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顺便歌颂一下皇帝,拍拍马屁。
反正岁除这日的长安城,张灯结彩,春幡高悬,还有名为‘燃庭燎’,实为篝火晚会的习俗。
这夜的长安城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彻夜不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吃食均来自《唐朝定居指南》
本章风俗习惯来自百度
面盆:脸盆
红羊枝杖:烤全羊
七返膏:类似于花卷
金银夹花平截:类似于蟹肉卷
光明炙虾:烤虾
箸头春:烤鹌鹑
侲子:zhen四声,12-16岁的童男童女,在驱傩(nuo二声)仪式中用以驱疫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