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告诉过萧随尘穿书究竟该怎么样去过。
每一本的穿书情节,男女主都是爽到爆,装备捡到手软。
就算经历失意,总有备胎为他们扫平一切。
而萧随尘呢?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每日等到深夜,在夜里复盘白日里自己做得有没有半分纰漏。
胆战心惊的听着院儿里的动静,因为她知道这都是萧观的耳目。
自己就像是个囚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需要告诉自己,多听少做,安静苟命。
这里的人,没有一张她熟悉的脸庞。耳边听到的也都是寒暄试探。
她像是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因为这来源一本书。但又好像一片茫然,因为她正在经历书里笔墨没走过的事件。
最初一夜夜失眠,就算再是机敏也难以真的适应。
然后,余潇潇拍着她的后背。
像是幼时母亲在哄她睡觉一样。
“孩子,这世上没有谁的命是注定的。娘亲把你带到王府也不是盼着荣华富贵。”
那时余潇潇的嗓音清浅而又温柔,差点让萧随尘真的把她当作了已逝的母亲。
“孩子啊,你身为摄政王的孩子,注定不能够安稳度日。你父亲眼里,只有有没有用。你有用就是宝贝,你没有,就是被豺狼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人人都要我们做狗,那我们偏要做人!什么王权富贵,说白了,都是他们自己个儿厮杀来的。人人都会怕,但恐惧于事无补。
我的尘儿,凭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凭什么被他们戳着脊梁抬不起头,凭什么生的这样好看还被说成恶心人!”
余潇潇是哭着说的,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流到衣服里。
萧随尘似乎是懂了,向前,不断向前。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最初也犹豫过,但每每恭敬软糯唤一声父亲时。
对方眼中的待价而沽都刺痛萧随尘,没有错,在萧观眼里自己就是个物件儿。
倘若有用,便物尽其用;倘若没用,就毫不犹豫的舍弃。
阿宠,把她当作宠物一样。
心情好了赏颗糖,心情不好,上去就是一脚。
炮灰是什么样儿呢?
书里笔墨三两句,交代了家世,再表现得自大狂妄。
缺心眼儿的被主角虐一虐,结束戏份顺利杀青。
大概也有真的做了大恶的。
可萧随尘正处于这个角色,没有人指导她要如何做一个好炮灰,为他人铺路着想,心甘情愿结束短短一生。
这里有森严的嫡庶等级,有着外室私生有罪不堪,还有着卑贱如泥就该卑躬屈膝切莫高攀。
人人都要她做狗,为什么她就不能做人!
“萧二……”
这是乔改第一次这么唤萧随尘,他眉宇轻敛,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绪。
最后伸出手,轻轻捏了萧随尘的后颈。
“乔改,聪明人能想明白很多事。但要接受,总是不那么坦荡的。
你要是问我心里有没有愧,我回答有愧。”
萧随尘转过头,一双眼深沉空洞。
就是乔改也没想过在萧随尘的身上,能看到这样的眼睛。
“你说,我不知道沈瑞年别有用心吗?”
“我……”
乔改收回手,张口想要回答,又觉得堵了嗓子眼儿。
“你们每一个凑近我都不单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
乔改别过头,呼吸仿佛都是酸涩的。
“我的处境什么样,有谁比正在经历的我更加清楚吗?”
萧随尘每一句问得都很轻,并不是质问,连半分半分指责的语气都没有。
偏偏让乔改连回答的话都说不出。
“乔改,我都知道,我都清楚。”
萧随尘扯住乔改的袖子,“我不光清楚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一旦我做了一步,下一步就有人算计到了。”
琵琶弹到高.潮处,声声迭起,十分激昂。
“继续说方才的吧。”
萧随尘在迭起的尾音下手指打着接下来缓和的拍子。
“当你一夜一夜睡不着的时候,你开始认命。你觉得,你注定生活在这里。但你又不认命,因为你又觉得,自己可以有一天支棱起来。
所以,你每日察言观色,学会了最和善的眉眼。像是妖鬼画皮,夜里画好这张皮,白日套在身上。
此时你觉得,他们说你恶心,或许是对的。看看,这张皮下面,究竟是什么样儿呢?”
依旧是这样空洞,看不见尽头的眼睛。
乔改袖子里的拳头轻轻攥起,直到节骨生白都未松开。
“可这些够吗?不够,那些绿油油的眼睛还在盯着你,甚至渐渐冒了头,露出一嘴的獠牙。你还是门里,小小的,被灯火投下阴影的你。”
琵琶声停了,接的是悠扬的古琴。
“你怔怔的看着投下的影子,你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院子角落,爪子受伤,一瘸一拐的孤单老狗。嘿,那只狗。
原来不仅仅只有你自己这么觉得,其他人也是。
他们手里抓了满满一手的石子,你果然像一条狗一样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他们的石子砸在你的身上。
‘哪儿来的狗啊,原本就不是在这儿的’‘晦气,看着都讨厌’你很受伤,也觉得委屈得嗓子眼儿发酸。连吞咽食物都有些困难。但你又能怎么样呢?
拖着这样的身体,上去撕咬?
你在等,慢慢的等。
等到他们不认为你又本事撕咬他们的咽喉。
为了这个,你开始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成了一条传说中的走狗。
不过有意思的是,有一天,一个衣着光鲜的孩子,跟你说。‘嘿,咱们来打架’你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他就是在故意让你挂彩。你被打得痛了,忍不住咬了他一口。接下来,他不再打你了。
你想,这小孩儿怕了你了。
是啊,他大概是怕了吧。但他的父亲可不是这么想。
这孩子的父亲,一直喂养你,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起你,扔块骨头。
这一出,让男孩儿的父亲觉察到了你的用处。你似乎特别适合给男孩儿练胆儿。
真快啊,你又有了一个新的角色。你知道,这个角色没办法摆脱。因为你的这个主人,现在觉得你最大的用处就是这个了。
所以,你继续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你在狗洞那边的后半节身子上的尾巴摇的欢快。
你继续装,装作不知道他将骨头抛到泥沼。
你必须要跑过去,去捡那根骨头。你不能露出破绽。
你迎着风跑,撒开腿,不知疲惫。
你试图在这样的奔跑风中,擦干泪水。
擦干这令人窒息绝望的泪水。”
噔——
突然楼下弹得琴弦崩断了,声音刺耳,令人不舒服。
不过,没有任何骚乱发生。古琴随即又被洞箫取代。
“然后,你惊奇,你的这个主人竟然还用你开了赌盘。赌你会不会敢不敢在危险的地方去救一个抓着稻草的溺水的人。”
洞箫的音色空洞,而又悲凉,但这人吹得曲子,极为洒脱,似乎早就没了洞箫本身所带的音色。
乔改觉得喉咙干涸得厉害,他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小少年讲这只“狗”的故事。
“你知道,自己或许也是九死一生,但你也想赌一次。临行前你想了很多,也被那些打赌的人忽悠了很多话。
他们认为你信了他们的话,同时他们也自信自己的哄骗言真意切。因为这样的事儿他们做的多了,也不单单只对你说过。
还有你的一只白鸽朋友,它也说了些话。他嘱咐你一定要安全。”
乔改的心一瞬间就有些发凉,他甚至觉得自己血液都在倒流。
本能后退两步,却被眼前的小少年牵扯的衣袖。
这才调整好自己的神色,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知道白鸽也不容易,他也是被人圈养,用来送信。你们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像你一样每日活在这样的谨慎,欺骗中。
因为他是信鸽啊,他传出的每一封信自己都看过了。他太明白,这个圈子是什么样了。
他想,你也是别人的玩意儿,应该很懂。
你懂吗?当然懂了。就是没必要说究竟是怎么懂的了。”
周而复始,洞箫的洒脱气退得干净,终于是这个乐器该有的声色。
萧随尘也松开了拉扯乔改的手,她还在寻找那个琵琶女郎。
她喜欢那个琵琶的声音。
“你救回那个濒死挣扎的人,这场赌局所有人都是赢家。因为有人压了你可以救回这个人。也有人就是想要这个人活着。
多好,所有人都顺心如意了。”
“那那只白鸽呢?”
乔改出声问道,这也让萧随尘弯起桃花眼。
空洞似乎全部都不见了,这是往日的那双星辰双目。
乔改紧张的盯着萧随尘,一点都不敢放松。
“白鸽是朋友没错,可他们的处境太不一样了。你只是条狗,自己都没活明白呢。
当然了,白鸽心里也不得劲儿,因为你说了他。如此看来,他还是有真心的。就是,你也想问问白鸽,白鸽心里的愧疚是因为什么?到底有没有笑话过疲于奔命的你。
在夜里瑟瑟发抖的你,是不是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