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空气充斥着料峭寒意，更何况是一天之中气温最低的卯时。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激鼻腔粘膜的冷。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一群人已早早聚集在户外，沐浴在冷风中。天色尚暗，看不出他们的模样，却远远就能感知到每个人眼中的灼灼热意。
卫蓁来时，就顶着这样的一排目光，以至于她莫名有一种自己行走在狼群中的错觉。昨晚她担心今天时间紧张，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没想到还是要比他们稍晚一些。
人都到齐了，从他们中间抽了几个人出来实操，其余人围观，毕竟目前只有一座高炉能用。
后院已经被打通，修理成台地状了，高炉就修建在台地高低相接处，顺着台地边缘过去，齐齐四座，构造相同。
高炉底部坐立于低地，出渣出铁口分设炉底左右两端，每两座之间有台阶，可以顺着下到台地低地。风箱放置在炉前的平台处，与高炉相连的管子是陶制的，比起传统的黏土制管道孔隙要小，能使炉膛内的温度快速上升。上方收口处呈圆形，要高出台地近两米，匠人们通过此处投入原石、燃料。
被点到的四个匠人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铁匠们也没闲着，先后帮他们把需要用到的矿石、煤炭都运了过来
首先，用少量易燃物把火点着，接着投入大量的煤炭，待炉膛温度上升之后，就可以倒入铁矿石了。
焦炭暂时还没有音信，这一次冶铁，卫蓁打算加入少量的白云石、石灰石和萤石助熔。
煤炭冶铁的过程中会释放出大量的硫和磷，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杂质，除此之外，铁矿石本身在冶炼中也会产生诸如硅之类的杂质，这些都会影响成品的品质。
石灰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可以在炉膛内与硅、磷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炉渣。白云石同理，也是起到了造渣剂的作用。萤石则是真正作为助熔剂被使用的，同时，它也可以去除杂质。
这三种矿石不仅可以被用在冶铁中，也可以用在高温釉的烧制里。这一点，卫蓁在上课时专门点了出来，之后，瓷窑不止可以烧制素色瓷，粉彩瓷和珐琅彩的诞生指日可待。
这当中，萤石主要来源于火山岩浆?，卫蓁先前派出几波人都没能找到，最后还是她无意中在一处胡人的珠宝铺中发现的。因萤石的外形瑰丽，被胡人当作珍贵的宝石售卖，她用了远超出其本身的高价才全部拿下。
原料都投入炉膛之后，就可以正式冶炼了。在这个过程中，炉前风箱处得有个人时刻注意炉膛温度，不断鼓风，以保证膛内温度处在一个合适的区间内。
随着铁匠鼓动风箱的动作，高炉的气温逐渐升高，此时的天仍未大亮，但空气中的寒意逐渐散去，那不止是因为铁匠们心里的热切，而是实实在在的，跟着风口跃动的火星，周遭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抬升。
在铁矿石炼化的过程中，还要陆续投入原石，其他倒是没有太多可供操控的余地的，另外的步骤要等到这炉铁炼成之后方可施行。
卫蓁有心唤围观的匠人去休息会儿，这炉铁炼化估计得大半天，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更何况后面的锻铁、打制兵器，无一不是体力活，要养足精神才好啊。
可她低估了这群铁匠的对于冶铁一道的热爱，他们一个个嘴里说着“谢夫人关心，马上就去休息”，却就是不见行动，连挪一挪位置都不肯。
负责鼓风的匠人还有个木凳可以坐，其他围观的索性坐到了地上。虽然空气中的温度上升了，可地上还是渗人的寒气，他们却丝毫不在意，只关心自己选的位置能不能看的到冶铁高炉。
她也不再劝，让他们回屋搬了凳子再来，然后吩咐李管事准备好热汤。
未时，距离早上开炉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在这个没有温度计测炉温的时代，只能依靠匠人们的经验感知炉内温度。
不巧的是，这群学徒匠人的经验十分有限，他们难以把握炉温，而卫蓁更是只知道原理，没有实际操作过。
但好在还有办法弥补，未时过后，卫蓁就让人敲开底部的出渣口，每过一段时间，就放一次渣。
期间，不住地有围观匠人问那四个正在冶铁的匠人：“累否？困否？需要帮忙否？”
想着如果在对方给出肯定回答，自己也能上手实操。
无奈天不遂人愿，干活的匠人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他们以前根本没机会自己冶铁，只能给师父师兄们打打下手，做些边边角角的活儿，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够亲手冶铁，傻子才肯让呢！
出渣口在炉底右侧略微偏上，出铁口设在左侧底部，铁液化后重量比炉渣大，因而沉积在炉底。
铁匠用钎敲开出渣口后，通红的液态炉渣蜿蜒流出，然后再将出渣口封闭。过了一会儿，重新敲开，如此反复，直到有液态铁流出。
负责出渣的两个匠人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直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冶出的铁水，他们的心碰碰乱跳，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后面围观匠人的惊呼声唤回他们的神智，才手忙脚乱的封住出渣口。
知道他们都是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儿，卫蓁也没有责怪，给足了时间让他们那股兴奋劲儿过去，然后才让匠人打开出铁口。
出铁口的破开还是由刚才出渣的两个匠人合作，他们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刚想动作，一群人乌压压地就围了上来，伸出半截的手臂顿住了。
“快开呀，愣着干什么？”
“是不是累了，我替你啊！”
“还是忘了怎么做，别担心，这个我熟！”
马上要打开出铁口的两人：“……”
经过刚才那么一遭，他们刚整理好心态，就被人包围了，两个匠人欲哭无泪，他们压力大啊！
好不容易在周围的催促声中重新稳定心绪，解除手臂的僵直状态，两人继续原先的动作。
铁钎抵着出铁口，锤头在长杆尾部敲击。
一下！
两下！
……
“咚”的一声轻响，封泥破开——形似岩浆的灼热液体流出。
随着铁水灌入铸范，周围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铁匠们的叫喊没有具体的内容，而是情绪昂扬时的一种宣泄。
围观的人为自己能亲眼见证这一幕而欣喜若狂。
参与的人则热泪盈眶，他们想立刻把这一幕讲给自己的师父。
卫蓁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到了，不过她还记得今天的主要任务，“炼出铁水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灌钢可还没开始呢。”
众人恍然，“对哦！我们是来实验灌钢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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