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细雨绵绵。
旧日里覆盖的白雪都渐渐消融,在屋顶汇成了线,在树上凝成了滴。
岁旦之后,宫中难得再热闹了起来。
却是临近了了周景和的婚事。
圣人看重这桩婚事,早便下了旨意,念着要大操大办。
又说近来身子疲乏,连着立太子的旨意也一同下了,便定在婚期那日一同将这事定下。
手底下的人迎合着圣人的心思,宫中的人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都说这是难得一回的盛事。
没人敢在这紧要关头打马虎眼。
***
顾承桓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上京的。
顾承桓的事元尧不止一次同周景和提过。
这位年纪轻轻的御史大夫可不同寻常,当初爬去刺杀的宫女还未来得及审问便已是服毒自尽,显然是一桩棘手案子。
圣人将这桩案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却毫不推诿的接了下来。
之后也是将手中之事尽数搁置,一头栽进了这桩案子之中。
一查便是数月。
后来圣人已经不想再继续追究此案,可他依旧穷追不舍的从上京查到了青州。
只是因为了解到那两名宫女原是青州人士,便不远万里前去调查。
到今日,他终于是查出了一些眉目。
元尧原来便有遣人一直暗中盯着他,知他竟不曾受他们的误导,反而是一步步查到了周景和的身上,也多次禀告此事。
希望能直接将人截杀。
也算是除去了一桩隐患。
可周景和却未曾应下,元尧虽不解其中缘由,可也知晓他这样做定然是有所考量,便也只能应下。
顾承桓回来之事并非小事。
况且他一回上京便要入宫面见圣人。
显然是已经查出了些什么,想要迫不及待的想要禀告圣人。
周景和得了消息,也不着急,只道:“将人请到文阳殿来便是。”
元尧会意,垂首应了个“是”。
虽说是“请”,用的却是简单粗暴的法子。
顾承桓刚到宫门口下了马车,便被人敲晕了过去,等醒来,人已经到了文阳殿。
刚醒来时,他眼神中还透着迷茫,下意识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显然没看出来这到底是谁人的寝殿,直至周景和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眼神才逐渐清明,“原来是七殿下。”
既然已经查出端倪,他又怎会不知当初之事与周景和有关,若是知道,便也就不难猜出他如今之举到底是何意。
念及此,顾承桓也不再客气,“微臣此次入宫,是有要事要禀告圣人,殿下此举,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周景和神色安然,“顾大人,此去青州,收获颇丰啊。”
顾承桓微微屈身,“只是验证了当初猜想罢了,算不得什么收获。”
在周景和面前,他虽是一副恭敬模样,可说出口的每句话里边,却都是带着刺的。
显然并不认同周景和之举。
“顾大人远去青州多时,怕是不知如今朝中局势了。”周景和并未被他这三言两语而触怒,反而是耐着性子同他分析。
顾承桓皱眉,显然没有兴趣听这些,只是道:“便是如今殿下只手遮天又如何,真相总是要水落石出的。”
周景和闻言只是嘲讽一笑,接着道:“真相,顾大人细想当初之事,我做了什么,无非是让父皇瞧见我这个虽有皇室血脉却永远只能站在阴暗角落中的儿子罢了。”
顾承桓一愣,犹豫道:“不管何种缘由,做错了便是做错了,顾某只需将事情真相连同证据一同呈上,至于旁的,应当交由圣人定夺。”
“是吗?”周景和是笑非笑的看向他,“顾大人以为父皇真的会想知道这些吗?如今父皇膝下还能继任皇位之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顾大人眼巴巴的将那些证据呈交上去,又能如何?立太子的仪式连同我的婚事会照常进行,什么也改变不了。”
顾承桓脸色惨白,他知道,周景和说的是实情。
就算是坐实了这桩事,又能如何呢?立太子的诏书已下,难道圣人会因此收回诏令吗?
不会。
因为已经没人比周景和更适合那个位置了,即便是有了这桩罪行的周景和,也依旧能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所以他之举动又有何意?
周景和知道他已经将自己所言听了进去,便又道:“顾大人也应当还记得,陛下当初曾让你不必再调查此案……”
顾承桓身子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对着周景和的方向跪了下去,“多谢七殿下提点。”
他是个聪明人,其中缘由,想明白其实并不难。
周景和见他如此,知道了他的选择,亦是点头,“顾大人明白就好。”
“只是……”顾承桓苦笑,“凭七殿下如今只手遮天的本事,想将我了结在青州,即便是上京,都是易事,殿下为何不索性……”
直接杀了他,岂不更加干净利索。
也不必再花心思与他说这些。
周景和摇头,“顾大人有所不知,若你活着,这案子前头闹得再大,后边也没了风浪,若是你为了这桩案子而死,父皇会如何看,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顾承桓叹了口气,道:“确是如此。”
既已解惑,顾承桓便要告辞离去。
周景和又道:“父皇近些日子很是忙碌,身子也并不见好,顾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莫要求见了。”
顾承桓的脚步一顿,“七殿下放心,臣会向圣人告假,说刚从青州归来,舟车劳顿,又逢时节变化,一时不觉,陡生恶疾,待七殿下与孟小姐完婚,方能痊愈。”
说完,方才走了。
***
临近周景和婚期,宫中到处都是忙碌的盛景。
长星窝在冷宫,偶尔也能听见外头的响动,却也已经是心止如水。
原来心头那一点细微的异样也已经是消散不见。
虽不知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可却能确定自个是真的已经放下那些情意。
时至今日,她已经有半年再未曾见过周景和,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他。
静嫔过世之后,长星越发的清闲。
除了照料兰嫔之外,她似乎也再找寻不到别的活计。
闲暇的时候,便备下了针线在那大红的盖头上绣上一对精巧的鸳鸯,她与魏清嘉的婚期定在了三个月之后。
长星想着,还能来得及给自个备一身嫁衣。
魏清嘉有心将长星接出冷宫,想着在华宜殿安排个位置也是方便。
可长星念着往后真的成了婚,想再来宫中陪陪兰嫔就难了,便没有应下。
左右想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魏清嘉便也没有再劝,只是有他照拂,即便是在冷宫,也是无人敢再欺凌长星。
所以这些日子,长星倒也自在。
***
这些天,孟娉瑶实在费了不少心思在周景和身上。
只是他始终眸色淡淡,即便是偶尔的几句回应,目光也总不落在她身上。
孟娉瑶原本被激起的那几分胜负欲也彻底的被消磨了个干净,眼看着婚期将至,她又想着,往后成了婚,事事不都得按部就班的来。
周景和就算是再怎么瞧不上她,也该和她相敬如宾。
再等有了孩子,那位置便也就稳稳当当。
何必再贴上去做那自讨没趣之事。
左右婚期已经是要到了,虽说其中事事都无需她来操持,可她也总应该上些心思,父亲将这事说得明白,这婚事越是能办得高调奢华,越是能说明皇室对他们孟家看重。
朝中的人都看着瞧着,这体面都是给外头人看的。
所以孟娉瑶自然少不了多费些心思。
等到半月之后,上京再不见寒冬的凛冽,只能瞧见枝头细碎的花叶和迎风飘散的柳絮。
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孟娉瑶同周景和的婚事便定在了这时候。
即便是到了成婚那日,周景和依旧是同往日一般无二,便是换上了喜服也不见添了几分喜气。
服侍的宫人也不敢细瞧,收拾好了之后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赏便也就退了下去。
只是周景和几步跨出门去,再瞧见周遭喜庆的景致,忽的想起冷宫来,大约是意识到了自个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抿唇,快步往外头走去。
太子大婚的轿辇从上京的长街中走过,凑热闹的百姓运气好些的都能得些赏赐,大约是各式果子夹杂着几枚铜钱之类。
数额不多,为的也只是让大家都能沾沾喜气。
皇室大婚的礼节繁复,只是孟娉瑶生下来就注定要嫁入皇室的,所以这些礼节也早就烂熟于心,虽说一整天下来也觉得疲累,可也还能应付。
等宴席开始,孟娉瑶便也被送入修缮过的东宫,算是正式的太子妃了。
一同前来的宫人喜婆领了赏赐,也都欢天喜地的告退。
屋里头剩下的便只有孟娉瑶和两个从丞相府带来的贴身婢子。
她规规矩矩的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孟娉瑶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虽说男女之事她早就听过身边的嬷嬷的教导,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很难安定下来,特别是想到那个人是周景和。
对她不见分毫情意的周景和。
她只能在心头一遍遍安慰自个,不过就是个任务罢了。
等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再到停下,来人已经是到了她跟前来,身侧侍奉的婢子行了礼又识趣的退了下去。
孟娉瑶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动作,她微微抬起头来,大红的盖头下,她瞧不清楚眼前人的神情,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酒味。
宴席中与朝中重臣推杯换盏,应当是喝了不少。
孟娉瑶想着,还是轻声唤道:“殿下。”
周景和回过神来,再度抬眼去看这满目鲜红,只觉得有些刺眼而压抑。
心头竟也生出了想转身离开的念头。
可到底没有那样做。
只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今日礼节繁多,你也累了一天了,便早些休息吧。”
孟娉瑶还未曾弄明白这话中深意,就见底下那双织金龙纹靴子转了个道儿,却还是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她心头一个激灵,猛的将那红盖头拽了下来,再看见的便只剩下周景和的背影。
周景和遣散了底下人,又只是去偏殿歇下,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也是笃定她为了自个的体面,不敢将这事儿拿去外头言说。
算是做得周全。
只是孟娉瑶盯着那道背影,心头却总觉得怪异得很。
毕竟是新婚之夜,他竟然如此行事。
孟娉瑶心中猛然一惊。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