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念念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冷却了下来她的脸色再度冷了下来。

“多谢殿下好意,定国侯府的事不需要您费心。”

她先前虽然恼怒,但是声音却没有像现在这般,如同粹了寒冰。此刻的她,就仿佛冬日的湖面,在还未被人察觉时,就结了一层冰。

赵承安敏感的察觉到了她情绪变化,也感受到了她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不由得轻笑一声反问:“你确定?”

他甚至有闲心空出一只手,挑起念念有些凌乱的发丝,把玩起来。

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念念就越是有种被戏弄的屈辱感。

她狠狠别过脸,将那缕发丝从赵承安手中抽离,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说到底,定国侯府的事本就与您无关,还请您尽快回去,多将心思花在正事上,少关心些无关紧要之事!”

“无关紧要之事?”赵承安依旧笑着,只是笑声莫名冷了几分,“哪怕你们定国侯府即将被父皇问罪,也是无关紧要?”

念念心中一凛,猛地抬眼看他,失声问道:“什么意思?”父亲明明说过,皇帝并未追究她悔婚一事,那么赵承安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承安看着她的反应,心中了然。

果然事关侯府,她的反应就会格外大。

他面上仍挂着轻笑,心底却并未因这个发现而高兴几分。他望着尽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心头反而涌起一股晦涩难言。

他单手掐住念念下颌,轻笑着道:“这就是薛家小姐求人的语气?”

念念声音发紧,“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既然有心皇位,那么就不会单单只想让自己嫁给他。他所图谋之事,定然不会轻易简单!

赵承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无声笑了起来。

“我说过了我的条件,是薛家小姐迟迟不肯给我一个答案。”他指尖勾起,缓缓摩挲着念念的下巴。

养在深闺的女子,皮肤极其娇嫩,就这么摩挲几下后,便微微泛红。在念念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只是房间内并未点灯,月亮也稍稍躲进了云层,赵承安并未察觉到。

他只是觉得指尖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似乎要在指尖化开。

如玉般的肌肤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他的指尖逐渐往下……

念念猛地捂住胸口衣襟,含羞带怒瞪着他,“殿下请自重!”

赵承安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欣赏了一会儿她的恼怒后,又稍稍凑近几分,低声道:“我会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不等念念开口,他又继续道:“别急着拒绝。”

事关定国侯府,念念断然拒绝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只是冷眼望着赵承安,声音也像是粹了寒冰似的,“我只希望殿下下次不会直接在我房里。”

赵承安眸色微动,突然问了一句,“赵远深可来过你房里?”

他问得直白,念念更是恼怒,“三殿下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赵承安笑了笑,眼底似乎凝聚着某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他是守礼的君子,我是无礼的小人。”

他语带自嘲,看得念念心底微微一颤。但念念看出了他的不快,于是挑衅一般继续道:“三殿下品行高洁,你这种小人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我不配?”果然她这一句话惹得赵承安心头火起,他眼底无名情绪疯狂涌动,仿佛嗜血的野兽,下一瞬就要将人喉咙咬断!

触及他这样的眼神,念念终于觉得危险。她捂着领口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襟,神色忐忑又不安。

她仿佛这才意识到,赵承安深夜闯进她房里,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外间守夜的丫鬟婆子醒不过来。

可以说,自己的性命与名声,此刻全然在他一念之间。

为了定国侯府,她可以慷慨赴死,却不想以这种方式无声死去。

而她的不安似乎感染到了赵承安,他眼底的凶狠缓缓淡去,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意。

他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嬉笑着问道:“既然他这么好,你为何还要在成婚当日当众悔婚?”

念念能将前世发生之事以梦境的方式告知父亲与哥哥,却不代表她就能毫无顾忌告诉赵承安。

她脸上再次布满寒霜,“这与你无关!”

“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之事。”赵承安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话题,“否则你对他倾心已久,不至于在成婚之日才悔婚。”

他的话让念念瞬间想起了陆笙笙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红玛瑙琥珀手串。

在她满心欢喜待嫁时,赵远深又送过什么东西给陆笙笙呢?

先前她从未刻意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却仿佛克制不住似的,非要在脑海中寻根究底。

而她有些难看的脸色落入赵承安眼中,似乎猜测都得到了证实。他脸上戾气再现,却很快隐去,似乎不欲被念念察觉。

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给予念念一些安慰,可伸出的手最终却半途垂落。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赵承安从大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夜风吹来,吹动了床帏。念念望向窗外,已经看不到赵承安身影。

她在床榻上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从床榻上跳下来,朝着外间跑去。

为她守夜的是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此刻她们睡得无声无息,连念念到了身边都不知晓。

念念仔细检查了三人,发现她们只是沉睡着,似乎并没有其他异样。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倘若因为她,再让人丢掉性命,那么她必定难以原谅自己。

回到房间,念念抱着被子迟迟不能入睡。

赵承安来得诡异,提出的要求更是令念念不解。

她不明白,赵承安既然有心皇位,为何前世没有半点儿征兆?还是说,前世曾发生过某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前世她与赵承安很少有交集,大多时候都是在宫宴上,或者其他各府的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她还记得,前世嘉禾长公主的游园会上,因她刚刚与赵远深成婚,赵承安倒是特地过来恭贺了一声。

念念已经记不清他那时的表情,但怎么都无法将前世的他与这一世的他关联起来。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念念微微闭上了眼睛。

眼前似乎有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楚。

念念微微蹙着眉,抬手往前摸索着走去。

她不知在迷雾中走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人声。

这对于处在过分安静氛围里的念念来说,是一份惊喜。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念念也渐渐看清了说话之人的身影。

是赵承安。

她不解,自己为何会看见他?

而下一瞬,赵承安如雷般怒吼的声音落在她耳中——

“我把她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样待她的?”

与此同时,念念看清了站在他对面人的身影。

居然是赵远深。

她微微愣住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赵承安手里拿了一样什么东西。还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赵承安已经将那东西送进了赵远深的胸膛。

炽热的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有些飞溅着落到了念念脸上。

刺鼻的味道与滚烫的感觉,瞬间让念念回到了定国侯府满门被斩首的时候。她浑身克制不住似的颤抖起来,心跳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胸口。

直到醒来,她也无法从那种心惊胆寒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好在这一次,外间的婆子与丫鬟听到了她小小的惊呼声,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小姐,怎么了?怎么出了一身冷汗?”

关切的声音终于将念念从噩梦般的场景中唤醒。

她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又想到昨夜被赵承安触碰过后,自己还未洗漱。顿时一阵恶寒。

她故作镇定道:“快去打水,我要好好洗漱一番。”

自家小姐素来喜爱整洁,即便是一大早便沐浴更衣也不奇怪。所以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都忙不迭准备去了。

念念叫住昨夜守夜的一个丫鬟,问:“昨日夜里,你可有听见什么异样声音?”

丫鬟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念念正失望着,那丫鬟又道:“崔婆婆往常总说夜间睡不好,可今日起来,却说昨夜不知为何,睡得十分沉。”

念念知道,定然是赵承安用了什么迷药之类的,才会让她们睡得那样沉。

她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下去。

早饭时,父亲与哥哥都不在。念念问了母亲才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出城去了军营,哥哥则是去了城北的演武场地。

“家中不是有演武场么,哥哥怎么去了城北?”念念记得,哥哥喜欢一早起来先去演武场耍拳练刀,但平日里都是在家中,这次怎么就去了城北?

母亲却笑着不语,只是让念念先用早饭。

念念吃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

前世这个时候,似乎正是哥哥定下婚期的时候。只是那时她已经嫁入三皇子府,自然对哥哥的婚事少了些关注。

她搁下碗筷,又擦了擦嘴,这才慢条斯理问道:“母亲,嫂子是哪家的女儿?”

母亲并不知她是明知故问,下意识回答:“城北徐家的女儿。”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抬眼瞪了念念一眼,“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就急着喊嫂子,真是跟你哥哥一个模样!”

“哥哥喜欢,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么,怎么还说八字没一撇?”念念不解。

城北徐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定国侯府从不讲究门第之见,否则前世徐家女儿也不会成为她的嫂子了。

一想到那个刚烈的女子,为了保护怀中孩子,毅然决然刀下赴死,念念便觉得心头仿佛有一块巨石沉沉压着。

母亲微微叹息一声,“徐家是小门小户,就算你哥哥喜欢,人家也不一定乐意将女儿嫁到我们家。”

念念有些好笑。旁人都是担心高嫁被婆家人嫌弃,到了哥哥这里,却是反其道行之。也不知该不该为哥哥哭上一哭?

“我们堂堂定国侯府,旁人还怕嫁不进来,母亲怎么反而担心徐家不肯嫁?”

前世她只是在母亲口中得知哥哥将要成婚的消息,之后又急急准备贺礼,从不知晓原来哥哥能顺利成婚,也是几经波折。

母亲又是一声叹息,“徐家虽然门第不如我们家,但对女儿也是极好的。”

念念笑着道:“嫁进我们家,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怎么就顾虑重重呢?”

母亲摇头不语,又抬眼看了念念一眼,看起来似乎心事颇多。

念念察觉到母亲的目光,顿时有些不自在。

身为母亲,自然最是心急儿女的婚事。有她毁了皇室婚礼的先例在,旁人对嫁进定国侯府顾虑重重,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主动提起道:“徐家的小子也在城外驻军处当差,你哥哥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徐家女儿给她哥哥送些东西。你哥哥就此上了心,可徐家女儿似乎对你哥哥无意。”

自家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可惜别人家女儿却瞧不上。母亲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有着前世的记忆,念念自然知道这桩婚事不成问题,故而她宽慰母亲道:“或许是徐家姑娘对哥哥不熟,这才无意。只要哥哥在她面前多表现一番,这婚事想来必定能成。”

母亲似乎当真被宽慰到了,也跟着点点头,“说的也是。”

反正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有万般好,没道理徐家姑娘会看不上他。

想到前世母亲喜气洋洋同她谈起哥哥的婚事,念念心头就涌上一股暖意。

这是待她如珍似宝的家人,也是她这一世拼死要好好保护的家人。

用完早膳,母亲便去了佛堂诵经。

早些年她是不信这些的,但随着父亲和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原本豁达的母亲也开始信奉神佛。

她说,只希望她在佛祖面前多跪一会儿,能换得父亲与哥哥在战场上多一份平安。

只可惜,前世母亲对神佛的信奉,并没能换得定国侯府的周全。

但随即念念又释然了。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就注定神佛并没有抛弃他们。

与母亲分别之后,念念又回到后院绣花。

前世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能长久陪伴她的,只有绣花。

每到这个时候,念念心底总是很平静。所有的烦恼似乎都随着针线的走动消失不见。

哪怕放下针线后,存在的忧愁并未消失,也不影响那片刻的安宁。

只是如今念念却不能得到片刻安宁了。拿起针线,先前赵承安说过的话便回荡在耳边。

“哪怕你们定国侯府即将被父皇问罪,也是无关紧要?”

如今不少事情的走向都与前世有了差别,仅凭前世的记忆,念念根本无法推断父亲将会遇到什么。

她有心想要与父亲谈谈,可父亲却不在家中。念念便决定,等到父亲回来之后,定要同他好好讨论此事。

无论赵承安怀有什么目的,他们都不能束手待毙!

只是还不等薛峥回来,薛平之被关押在天牢的消息倒是先传了回来。

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晕了过去。本就因此消息方寸大乱的定国侯府顿时又乱做了一团。

好在念念始终不乱,先是让人速去请大夫,再吩咐人去城外将父亲请回来主持大局。

有她在,定国侯府也就慌乱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状态。

薛峥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进门时,恰好念念正亲自将大夫送出门。

薛峥骑在马上,看着念念礼数周全向大夫道谢后,先是吩咐人送大夫回去,而后又井然有序吩咐下人去抓药煎药,之后又问询打探消息的下人……

她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做事有条不紊,样样周全。

薛峥心下宽慰,同时也涌上一股失落感。

——他宁愿念念还是依偎在侧的小姑娘,也不希望她历经沧桑,被迫成长。

问完消息的念念一抬头,便看见骑在马上的薛峥。

“父亲!”如同遇见了主心骨,念念顿时一扫先前的稳重,朝着薛峥飞奔而来。

薛峥翻身下马,像念念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稳稳接住她。

可念念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她,她在奔到薛峥跟前三步远的位置便主动停下,脸上的笑容倒是同小时候一般。

只是笑容很快淡去,忧愁重新占据脸庞。

“父亲,哥哥如今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先前薛峥接到消息时,薛平之还被关在京兆尹的大牢,怎么这么快就转移到了刑部?

“到底怎么回事?”

念念愁容满面,“先前是因为哥哥与人起了争斗,这才被京兆尹捉拿。但随后便有人去了刑部告状,说哥哥打死了人,而京兆尹包庇哥哥。”

打架斗殴与打死了人不同,前者赔礼道歉,再赔些银子,或许这事就能过去了。

但如果是打死了人……

薛峥面色一寒,“平之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说他与人起了争斗我信,但要是说他打死了人,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念念也跟着点头,“我也相信哥哥。可是刑部不问清楚缘由,已经将哥哥关了进去。”

薛峥又问道:“你可有派人去那被打死的人家中?”

“去了。”听到哥哥打死人的消息后,念念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栽赃陷害,故而立即让人去了那人家中查探。

她脸色很是难看,“与哥哥起争斗的那人,确确实实是死了。”

“刑部可有派仵作前去验尸?”

念念这才摇了摇头,“刑部的消息我并未查探到。”

见她泪光涟涟的模样,薛峥心头怒意渐消,“你做得很好。”

然而得了父亲夸奖的念念完全高兴不起来。

“接下来的事我会去做,你先去陪陪母亲,让她不必太过担忧。”薛峥说着,目光又是一寒,“我薛家从不得罪人,若是有人刻意构陷,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然而念念却比他多了一重顾虑。

她想到赵承安说过,“哪怕你们定国侯府即将被父皇问罪?”

难道说,哥哥这事的幕后黑手是皇帝?

但这个念头她根本不敢同父亲提起。

赵承安既然敢这么说,便不是空穴来风。她贸贸然告诉父亲……

若此事的确是皇帝在幕后布局,即便是父亲出面,也难以救出哥哥。

只怕还会牵连父亲。

若是此事并非皇帝操控,那么也极有可能是皇帝在其后授意。

他们的目的或许不单单是哥哥,很有可能包括父亲。

想到这里,念念再也坐不住了,她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下人不解念念为何此时要出去,问她要去哪里。

念念面色一寒,一字一句答道:“五皇子府邸。”

得闻念念来访,赵承安喜不自胜,连忙起身,想要相迎。

但随即又想到念念为何而来,脸上喜色稍稍褪去。

而后安坐原位,淡声道:“去将薛家小姐请进来。”

他府上的人也极有眼色,看出了赵承安故作冷淡,故而领着念念进门时,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可惜念念心中有事,并未察觉。

直到下人将她带进了秋水阁,这才后退几步,对念念道:“殿下就在里面,还请凤仪小姐自行进去。”

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让念念怒意横生。她一把推开秋水阁大门,头也不回闯了进去。

下人在她身后默默将门关上。

进了门,才发现这里格外大。念念无头苍蝇一般到处转了一遍,最终才在水榭白纱帷幔的遮掩下看到赵承安的身影。

她不管不顾,朝着水榭闯了过去,大吼道:“赵承安,我哥哥被关进刑部大牢,是不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

水榭白纱之后顿时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哪里来的疯子,敢在这里大吼大叫?”

随即赵承安的声音响起,“这可不是哪里来的疯子,这是我父皇钦定的未来儿媳,定国侯府的凤仪小姐。”

先前那女声似乎掩嘴轻笑了起来,“哦,原来是当众悔婚于皇室的凤仪小姐啊。”

一声“哦”,被她说得婉转动听,就连念念似乎都被这柔美的嗓音吸引了注意力。

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前来并不是要听赵承安与佳人调笑。

她一把掀开白纱帷幔,语气恼怒,“赵承安,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