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闻尘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所以他几乎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背影。
桑邈承认,纪闻尘叫她名字的那一瞬间,她慌了。
更为令她害怕,令她心有余悸的是差一点她就回头了。
如果不是她仅存的那点支离破碎的理智及时制止了她,或许她已经回头。如果真是那样,她就是长了十张嘴,并且每一张都巧舌如簧,她也说不清。
纪闻尘可不傻。
桑邈只装作没事人儿一样继续往前走,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身问纪闻尘:“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仙尊,不知仙尊现下可否方便为我解答一二?”
风水轮流转,白天纪闻尘说有事要问她,她想也不想给否了,现在倒是她有事要问纪闻尘,有求于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下她面子。
纪闻尘没直接回答她,反而问她:“你刚才没听见什么?”
“听见了,听见仙尊你和别人说话。”桑邈眨了眨眼,“那人呢?”
糟了,纪闻尘这么快就怀疑她身份了?
看来她得赶紧解决赵掌门的事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纪闻尘看着她,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可为什么她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和那个人那么像。
她真的不是桑邈?
纪闻尘问她:“你想问什么?”
桑邈:“仙尊见多识广,所以我想问仙尊如果我想封禁一个人元神应该怎么做?”
《广闻录》虽然记在了那个散修元神被封禁的事,却没提到那人的元神为何被封禁,又是被什么样的力量封禁。
纪闻尘轻撇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刚才闲着无聊翻了翻一本手札无意中看到里面提及封禁元神之术。”
纪闻尘冷眼以对:“正道宗门不存在这样的力量。”
要具备封禁一人元神的力量,怎么着也得是入化神境的九州大能,可目前九州尚未出现这样一号人物。
桑邈了然,她追问:“那如果不是正道宗门呢?”
“那便只有妖术才能做到。”
妖族修炼常有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难免就学会了一些歪门邪道。
桑邈皱眉:“妖术?”
太一有妖吗?
桑邈托腮沉思,“如果一个人的元神被封禁,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冲破控制元神的力量?”
“找到力量的来源,一击击破。”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桑邈转身就走:“仙尊你忙,我还有事。”
纪闻尘拧眉,看向桑邈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意味,他叫住桑邈:“你要封禁谁?”
纪闻尘误会她的初衷,她也不愿多解释,讪笑一声顺着纪闻尘的话说下去:“如果我说是一个仇家呢?”
纪闻尘浑身气场冷的可怕:“寻仇可以,害人不行。”
桑邈抖了抖肩,像是被纪闻尘周身恐怖的压力吓到。她还没做什么呢,纪闻尘就当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敌意都已经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桑邈立刻示弱:“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哪有这个本事啊?仙尊你不也说了只有妖术能办到?”
纪闻尘冷哼:“医修本事小?九州多少歪门邪道是从医道上而来?”
好比如那夜的那一粒魅丹。
桑邈哪里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还能勾起纪闻尘这么些胡思乱想,她认真解释:“仙尊这话我不认同。医道也分正邪,您说的那些在医道看来也是邪术。”
纪闻尘冷冷警告:“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这些话。”
桑邈礼貌回答:“仙尊放心。”
桑邈离开后,若生踩着月色而来。
若生觑纪闻尘一眼:“怎么?先是对桑邈念念不忘,现在还看上这个小医修了?纪闻尘啊纪闻尘,你还说你没动心,鬼才信你。”
但是看向桑邈的时候,若生却不自觉地抖了抖肩,想起他抽出部分神识附到猫身上时听见的那句话。
纪闻尘直接无视若生的胡说八道:“如何?有没有找到东西?”
若生摇头:“没有,我看生息仪应该是真不见了,不是他们说假话推托。”
今儿一天他把太一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就连那些空置不用的屋子他都找了一遍,愣是没发现生息仪。
看来太一这帮人没有骗他们,也不是故意不借他们东西。
纪闻尘问他:“你看赵勇是怎么回事?”
若生打了个哈欠,模样懒懒:“我又不是医修,我怎么知道。不过你看上的两个姑娘恰好都是医修,不如你去问问她们?”
纪闻尘没搭理若生,转身走了。
若生只好一路追上去。
桑邈回到院子立马去找赵瑜徵,她敲了敲门:“瑜徵,你在吗?”
屋里的灯都亮着,想来赵瑜徵应当在。
没一会儿果然听见赵瑜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了。”
打开门,赵瑜徵看见桑邈。
赵瑜徵稍怔:“怎么了?”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她若没记错往常这时间桑邈应该都睡了,再一细看,她发现桑邈脸色比纸还白,看得她心惊。
赵瑜徵急忙问她:“听南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桑邈摆摆手:“我没事,能不能进去说话?”
赵瑜徵侧了侧身:“当然,快进来。”
赵瑜徵把桑邈请进屋子,门关上的一瞬间,森森夜色之下,院子里的树枝忽然晃了晃,落下几片青翠的叶子。
赵瑜徵给桑邈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她的手凉得厉害,跟冰块一样。
赵瑜徵担心她:“你怎么了?”
桑邈喝了点水润嗓子:“这是刚才试药的反应,我没事。”
赵瑜徵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桑邈安慰她:“不说这个,救人本来也是我的本分。”
赵瑜徵张了张口:“可……”
桑邈来找她是有正事要和她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事情上:“瑜徵,我想我可能知道赵掌门的病是怎么回事了。”
赵瑜徵:“怎么回事?”
“白天我探查过赵掌门的神府,发现他神府灵光闪烁,所以方才我翻了一本手札想找到其中缘由。手札上记载了一个散修元神沉睡之事,那人的症状和赵掌门很相似。”桑邈顿了顿,“于是我开了一副可以刺激元神归位的药方,结合雷霆术唤醒赵掌门的元神,但赵掌门的元神被一股力量圈禁了,我靠近不了。”
一听到元神二字,赵瑜徵心跳都慢了一些。
对他们修道者而言,灵脉和元神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若是这两样东西有任何一样出了问题,那都是致命的。
赵瑜徵紧张起来:“为什么阿爹的元神会被封禁?现在阿爹的元神究竟是沉睡还是被圈禁?”
这一点也让桑邈犯了难:“这一点我也不确定。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赵掌门的元神被一股力量控制住了。我们要救他就必须先冲破这股力量,否则谁也救不了赵掌门。”
“怎么才能冲破这股力量?”
“我们得找到力量的来源。”桑邈低头回想刚才纪闻尘说的那番话,“刚才来的路上我遇到仙尊,正好问了他一两句,不过你别担心,我只问了元神的事,别的事情我没提,所以仙尊只误会是我要用禁术。”
这说到底是太一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好到处乱说。
桑邈:“他说世上暂时还没有哪个修仙之人有封禁他人元神的力量,但若是妖术却可以。”
赵瑜徵:“妖术?你的意思是太一有妖?”
“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今日所作所为必定会惊动那人,他应该不会坐以待毙。”
赵瑜徵纳闷:“可我阿爹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更没有妖族结下任何梁子,他为何要对我阿爹下手?”
这一点桑邈也想不明白。
没一会儿,赵瑜徵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低声:“太一有一件法器,是创世神祇留下来的,过去这件宝物一直由我阿爹看管,最近玄阳阁的仙尊来借我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
“是,所以现在我怀疑这事和我阿爹昏迷有关。”
桑邈哑然。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桑邈质疑:“可生息仪已经不见了,那是不是说明那人已经拿到他要的东西?既如此,他为何还不走,而要继续封禁赵掌门的元神?”
这事太奇怪了。
从赵掌门昏迷的时长来看,那人早该拿到东西,可为什么还不走?
赵瑜徵大胆猜测:“会不会那人还没拿到生息仪?”
“如果没拿到,生息仪在哪儿?”
“是啊,如果没拿到,那便是阿爹没给。既然没给,我怎么会找不到生息仪?”此刻赵瑜徵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多如浆糊,“会不会在阿爹昏迷之前生息仪就已经不见了?所以那人没拿到生息仪,不肯走?”
“如果生息仪是在赵掌门昏迷之前丢的,那至少宗门的长老们应该会知道吧?他们知道吗?”
这样才方便他们找回那么重要的生息仪。
赵瑜徵摇头:“不知道。”
桑邈呢喃:“太奇怪了。”
这整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而她们的种种猜测也都漏洞百出,根本找不到最合适的说法。
赵瑜徵深深地看了桑邈一眼,她的脸色真的太差了,几乎不见血色。
赵瑜徵:“罢了,明儿再说吧,你快回去歇歇精神。”
桑邈垂头丧气:“也只好如此。”
她虽然已经弄清楚赵勇的病因,也找到方法救赵勇,可到头来才发现她仍然处于无计可施的状态。
那人在暗处,而她们在明处。
要想抓住那人谈何容易,也不知那人是否会像她设想的那样子沉不住气先露出尾巴。
桑邈回屋之后经过镜子时晃的一眼看见镜中那个面色灰败的女鬼,冷不防吓得跳起来,后来她仔细一看,镜中那人的鼻子眉眼不都是易容之后的她自己。
原来刚才她就是顶着这么一副孤魂野鬼似的样子到处跑?
怪不得阿浩和赵瑜徵看见她之后都问她有没有事,原来她是用这副鬼样子见的他们。
要不是因为她还会喘气儿,她肯定会被人当女鬼给收了。
救人虽然重要,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同样重要。
桑邈简单洗漱了一番,给自己喂了一粒丹药后倒头就睡。
夜半时分,她越睡越冷,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巨大的蚕蛹。
半梦半醒中,一股阴凉的风扫过她的脸,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仅仅一息,她被人掐住脖子,喘不上气。
桑邈惊恐地从睡梦中惊醒,全身都在挣扎乱动。
一团黑色雾气幻化出一双手死死掐住她脖子,这双手的周围全是被飓风裹挟着的黑色雾气。
没有脸,也没有身体。
桑邈的脸因喘不上气而憋的青紫,脖子上的青筋也跟着暴露出最扭曲的样子,她艰难伸手抓住脖子上的手。
这双手崎岖粗糙,像边缘锋利的石子一样割手。
这双手力气太大,她完全不是对手,没一会儿,她手掌心已经全是血。
桑邈拼尽全力才勉强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救命。”
“救命……”
空荡荡的夜,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直面死亡,而她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桑邈颤抖着双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插进那人手背。
剑刃迅速炸开雷霆之势劈开那人的手骨,在他手上炸开无数个闪着雷电的细小窟窿,下一瞬这双手化为黑烟四散。
赵瑜徵在门外唤她:“听南,你怎么了?我听见你这屋有动静,你没事吧?”
桑邈猛地咳了好几下,恨不得把血咳出来。
赵瑜徵拍门:“听南,你开开门。”
桑邈缓了缓身,披上衣服点了灯给赵瑜徵开门。
门一打开,赵瑜徵看见的就是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的桑邈掌灯在门口微喘,目光下移,她看见桑邈脖子上的青紫指痕,看着可怕极了。
赵瑜徵吓了一跳:“听南,这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弄的?刚才谁进来了?”
今夜不知怎么回事,赵瑜徵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索性也不睡了,趁着月色好就到院子里练剑,练着练着,她隐隐约约听到桑邈的屋里有奇怪的动静,所以急忙赶了过来。
桑邈轻轻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她嘶了一声,疼得皱眉。
那人下手可真重。
赵瑜徵抬起手小心摸了摸她脖子上的伤。
桑邈躲了躲:“疼。”
赵瑜徵立马收回手:“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闯进我屋子想掐死我。”桑邈回想了一下那双阴森可怕,冒着黑气儿的手,不禁胆寒:“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有一双冒着黑气的手,大概是用妖术幻化而来。”
赵瑜徵:“又是妖术?是那个封禁我阿爹元神的人?”
桑邈也不敢肯定:“或许是。”
赵瑜徵:“你先给自己治伤,我去把那人揪出来。”
“怎么揪?”
“我查一下今夜门中弟子都有谁不在弟子楼,再到长老院去看一眼。”
弟子楼是太一给门中弟子准备的宿舍。
赵瑜徵补充:“那人既要施妖术,必然要躲着人,我查查今夜谁不在就是了。”
太一这两年没进过生人,所以那妖很有可能是乔装了许久混入太一的弟子中,又或者是……夺舍某位长老。
桑邈轻咳一声,她提醒赵瑜徵:“可这么一来仙尊必然会知道赵掌门的身体情况,没关系吗?”
她才找纪闻尘问过元神封禁之事,太一后脚开始大张旗鼓捉妖。他那么聪明的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无妨。”
桑邈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后半夜整个太一灯火如昼,赵瑜徵大张旗鼓捉妖,闹腾到了晨曦微亮之时也没能抓到一只妖,门中倒是被弄得人心惶惶。
若是普通的妖并不可怕,因为妖也有好坏之分,可若是妖魔,情况完全不同。
赵瑜徵没找到妖,桑邈并不意外。
其实她心里也有过猜测,或许那人根本不是门中弟子,而且他也未必是妖。
世上会妖术的可不止于妖,况且她也不曾发现落云峰上有一丝妖气。
桑邈脖子上的伤敷了药之后不疼了,不过青紫的斑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消散。
日头升起来,桑邈简单收拾了一下去看赵勇。
路上她遇到了纪闻尘,他似乎也要去赵勇那儿。
纪闻尘的目光落在桑邈脖子上还未完全散去的青紫瘀痕。
昨夜的事他都听说了,她这么怕疼,又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昨夜也不知昨夜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等等,怕疼……她怎么这么像桑邈?
纪闻尘盯着她看得有些久了。
桑邈忍不住出声:“仙尊?”
纪闻尘眼风扫过她脖子:“你的伤?”
桑邈:“多谢仙尊关心,已经没事了。”
纪闻尘:“赵掌门的元神被封禁了?”
所以昨夜她才会问他那些问题。
“是。”
纪闻尘继续问她:“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在明处,而那个谋害的赵勇的凶手却还在暗处,情况并不乐观。
“暂时还没想到。”
“若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九州所有正道宗门都以玄阳阁为首,而他作为玄阳阁仙尊更有责任守护九州正道。
桑邈嘴上说好,心里却打着别的算盘。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是不会去找纪闻尘的,昨夜纪闻尘故意唤她桑邈便是□□.裸的试探,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所以眼下她要做的是尽量远离纪闻尘,不要再和纪闻尘有太多的接触。
多说多错,更容易暴露她的身份。
到了赵勇的屋子,阿浩见她脖子上的伤那么可怕,还以为她伤得很厉害,更是担心她。
阿浩问她:“你不是医修么?怎么不给自己治治?”
桑邈按了按脖子那些斑痕,一脸的轻松:“都好了,已经不疼了,只是淤血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完全散开。看着唬人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昨晚被吓坏了吧?”
桑邈绘声绘色和阿浩说起昨夜可怕的种种,全然忘了纪闻尘也在这间屋子里。
阿浩:“你还笑得出来,我单是听着都觉得吓人。”
桑邈点头认同:“是吓人啊,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总不能哭吧?”
纪闻尘简单检查了赵勇的神府情况后便走了。
他前脚走,桑邈后脚就让阿浩去请赵瑜徵过来,说是有事要和赵瑜徵商量。
现在这个情况,没有什么比引蛇出洞更好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晚9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