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邈抬起头,视线快速扫过屋子里每一个地方。
视线落定赵瑜徵,桑邈问她:“他昏迷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了。月前阿爹和各位长老商讨完今年前往玄阳阁的弟子名单之后就去了书房处理门中大小事宜,整整一日都不曾出过门。往常阿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门中弟子都没当回事。到了晚上弟子们请阿爹回去休息,阿爹去却没出声,弟子们这才察觉事情不妙。”赵瑜徵盯着昏迷不醒的赵勇,“他们推门进去时阿爹已经晕在书桌前不省人事。门中医修也来看过,却诊不出病因,后来我便请九州名医却也没有一个能瞧出阿爹到底是怎么了。”
桑邈低着头,始终没说话。
赵瑜徵:“就连昨日名震九州的医修桑邈来了也说无法医治阿爹。”
桑邈:“……”
倒也不必一次次带那个假桑邈出场。
她有点尴尬。
赵瑜徵紧张起来:“你可有法子?”
桑邈:“……我试试。”
赵瑜徵喜不自禁,她握住桑邈的手,难得的露出一个充满孩子气的笑:“当真?”
“虽然我身上带着灵草灵药,但还缺了几味药,一会儿我开张方子你让人按方准备。”
赵瑜徵点头如捣蒜:“好。”
“再有就是……你带我去你父亲的书房看看。”
赵勇当日晕在书房……她到底还是得亲眼看一看才好判断。
按照桑邈所言,赵瑜徵带她到赵勇的书房逛了一圈。
书房一切正常,她没发现任何异常,不过书房里的那股好闻的香味倒是让她诧异。
桑邈问赵瑜徵:“这香味……是花芫草?”
赵瑜徵:“是,阿爹不喜欢在屋子里熏香,这草香味清新,阿爹喜欢,所以一个月前便把花芫草放在屋子里,命人仔细照料。”
花芫草不常见,且香味极淡,若不是赵瑜徵知道阿爹在书房放了这东西,她也未必能注意到这近乎于无的香味儿,可桑邈一闻就闻出来了,而最重要的是桑邈认得这草。
可见桑邈当真有些本事在身。
赵瑜徵紧张起来:“怎么?这草有问题?”
桑邈摇头,自顾自扫了一圈书房的布局:“没有,这草挺好的,也是一味药材。”
听她这么说,赵瑜徵才稍稍放下悬着的心。
桑邈:“一会儿药好了,趁热让你父亲喝下。不知我方不方便在太一住几日,也方便我及时关注你父亲的情况。”
桑邈隐隐有种预感,赵勇的病来势汹汹,只怕有蹊跷。
这几日她的精力大概都要耗在救治赵勇之事上,偏她住的地方离太一落云峰一个南,一个北,她便是有再好的脚力也禁不住每一日一个来回的奔波。
赵瑜徵:“便是你不提,我也正想问你可否如此。那便有劳你了,我这就让人安排住处。”
桑邈的住处安排在赵瑜徵隔壁的院子,那儿离赵勇的院子也近。
赵勇服下汤药后桑邈过去看了一眼,赵勇还是昏迷不醒。
她意外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这样的结果还算在桑邈的预料之内,同样的,方静雯和周恒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赵瑜徵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她颇感意外:“听南,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爹还不醒?”
方静雯给了桑邈一记白眼后警告赵瑜徵:“早和你说了,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山门带,当世第一医修桑邈都救不了掌门,她一个半吊子怎么救?”
周恒:“二师姐,试过了,可以让她走了。”
桑邈没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听进去。
桑邈默不作声给赵勇搭脉,赵勇身上有旧伤,但都不致命,虽然曾经让赵勇吃了苦头,但如今基本已经好了,以赵勇现下的脉象看,她实在瞧不出是哪儿出了问题。
赵勇的脉象至多算是气虚,原不应该像这样长时间昏迷不醒。
桑邈起身:“明日还按着今日的方子煎药,到时我再看看。”
方静雯抢了赵瑜徵的话:“姑娘,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人命关天,还请姑娘不要胡闹。”
桑邈瞥向方静雯身侧的赵瑜徵,她莞尔:“你决定吧。”
赵勇的生死和她没有关系,她更犯不上为了一个赵勇耽搁她自个儿的正事,只不过是她不想欠赵瑜徵人情罢了。
赵瑜徵暗暗握紧双拳:“师姐,我相信她可以救我父亲。”
人与人之间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而信不信一个人或许也讲缘分。
她和桑邈似乎有这个缘分。
桑邈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笃定自己可以救她父亲。
坦白说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她能不能救赵勇,毕竟赵勇这病来的确实古怪,她此刻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可赵瑜徵这般信她,她却不好意思如实以告了。
方静雯气到不行:“师妹,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信她?”
赵瑜徵:“师姐你也说了,就连桑邈都救不了阿爹,那我为何不能把所有可能的法子都试一遍?”
周恒思索片刻,终于开口劝方静雯:“师姐,明日有贵客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筹备,还是走吧。”
方静雯气到跺脚:“你就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吧!”
方静雯气急败坏走了。
周恒目光沉沉,一眼扫过故意不看他的赵瑜徵,而后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周恒看向赵瑜徵的眼神很复杂,说不好懂吧,桑邈好像又能看出点什么。
只是不好说。
桑邈试探性地问赵瑜徵:“周恒是你师弟?”
在茶社那次方静雯提到的那个人就是周恒吧?
赵瑜徵迟疑一下:“恩。阿爹的病就有劳你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
显然,赵瑜徵不想提这事。
看来周恒这人是赵瑜徵的禁区,又或者说是他背后所代表的一些人事?
算了算了,这事和她没关系。
她只管救人。
第二日侍者将熬好的药送到赵勇屋里时,桑邈特意过去了一趟。
桑邈先检查了一下侍者送过来的药,然后才让人服侍赵勇喝下。
药没有问题,说明这事并无有心人暗暗动手脚。
赵勇服下汤药后桑邈又在院子守了一刻钟。
赵勇还是没有醒。
这却让她费解了。
桑邈在院子的回廊上来来回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
桑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赵勇身体虚弱像是身上旧伤所致,所以她开的药都是益气滋补,调理灵气的药,按理说药既然没被人动过手脚,两剂下去,赵勇怎么也该醒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见醒?
难道他昏迷不是因为身上的旧伤?
另一边,落云峰清思殿,缥缈灵气萦绕而上,直至完全覆盖清思殿,升上高空。
清思殿内,赵瑜徵,周恒,方静雯和太一的一众长老敛声屏气,立于阶前。
玉阶之上,雪衫男子长身玉立,腰间佩剑冷光凛凛,处处透着不容冒犯的威压。
长老们恭敬出声:“仙尊此番亲临太一,不知有何指示?”
虽说太一不归玄阳阁管,二者更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两个门派,但自从百年前九州惑乱,千山仙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解救九州苍生和各大门派之日起,无论是千山仙人还是玄阳阁都成了九州各大门派的主心骨。
何况玄阳阁实力本就强劲,先是出了一个千山仙人那样厉害的九州大能,到了如今更是人才济济,从仙尊到门中各位长老,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有了强大的实力做后盾,玄阳阁在九州之内威严更甚,话语权也就更大。
这也是为什么每十年玄阳阁招生之际,九州各大门派都削尖脑袋想将门下弟子送入玄阳阁。
当然,九州各门各派送弟子入玄阳阁的初衷还是是为了让弟子们成材,来日扬名九州,光耀宗门。
雪衫男子眸若星子,浸透冰河:“吾为生息仪而来,不知可否相借?”
生息仪是天地初开时留下的神物,也是世间顶厉害的法器,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阶下诸人彼此对视一眼,冷汗涔涔,压力倍增。
玄阳阁开口要东西,不管是借还是拿,他们哪有说不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纪闻尘亲临太一。
站在纪闻尘左后方的若生低了低头,把嘴角显而易见的笑意藏起来。
长老们皆把目光放到赵瑜徵身上。
赵瑜徵压力更甚:“可以,不过生息仪一直由我父亲保管,请仙尊随我去取。”
当年妖族之乱,玄阳阁死伤惨重,九州能有今日的和平几乎是玄阳阁拿命填出来的。
这样大,这样沉重深刻的人情,放眼九州各大门派,没有一人可以拒绝玄阳阁提出的任何请求。
至少明面上不能拒绝。
纪闻尘眼尾下压,余光所见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女:“有劳,请道友带路。”
赵瑜徵身形一顿,纪闻尘带来的威压着实让人不舒服,她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若生用看穿一切的笑盯着纪闻尘,他用秘音提醒纪闻尘:“你吓着小姑娘了。”
纪闻尘不动声色敛起周身威压。
赵瑜徵侧了侧身给纪闻尘让出一条路:“仙尊请。”
眼看赵瑜徵带着纪闻尘和若生离开,周恒紧随其后跟上去:“二师姐,我陪你。”
余下的方静雯和诸位长老眼看没自己什么事都各自忙去了。
他们不是不好奇纪闻尘寻生息仪的目的,但生息仪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找东西,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好奇。
左右都是玄阳阁的事。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赵勇的院子。
桑邈在院子的回廊上来来回回转圈想法子救赵勇便没注意看脚下的路,只凭着她模模糊糊的印象盲目往前走。
冷不防的,桑邈一脚踩空,迎面撞入来人怀里,鼻梁也正好磕到那人肩上,疼得她下意识嘶了一声,她咕哝一句:“疼疼疼。”
桑邈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那人却没说话,默不作声后退一步,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既不怪她也尽量避免和她产生多余的肢体接触。
桑邈揉着鼻子险险站稳,后退一步,她甚至没抬头看对方一眼,只是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而后又自顾自绕开眼前这些“障碍物”走到日头底下盯着树枝上的鸟儿看了好半晌,全程都把他们这群人当空气,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赵瑜徵担心她得罪纪闻尘,于是赶在纪闻尘开口之前解释:“仙尊,她不是故意的。”
纪闻尘盯着桑邈看了很久。
这个人的长相于他而言是全新的面孔,可那双眼睛他似乎不陌生,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一样。
一双时时刻刻都带着无辜和委屈的眼睛。
纪闻尘问赵瑜徵:“她是谁?”
就连那副娇气怕疼的样子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赵瑜徵:“她叫听南,是我请来为父亲治病的。”
周恒远远地瞥了属下的桑邈一眼,暗暗唾弃桑邈在这个时候还给赵瑜徵添麻烦。
周恒:“我去叫她过来好好给仙尊道歉。”
赵瑜徵:“别……”
纪闻尘清疏冷淡:“不必。”
纪闻尘又看桑邈一眼,心思回到赵勇身染恶疾的传闻上。
坊间传闻月前游仙岛太一宗的掌门人突染恶疾,一病不起,门内弟子遍寻名医名药却都徒劳,赵勇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
纪闻尘:“你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赵瑜徵的心情暗了暗:“多谢仙尊关心,父亲还是不见好转。”
若生忽然献殷勤:“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瑜徵点头致谢。
周恒颇为警惕地瞅了若生一眼。
若生是玄阳阁的长老,与纪闻尘同为千山仙人亲传弟子,他在九州也算是一号人物。
只不过……听说为人有些风流。
周恒出声提醒赵瑜徵:“二师姐,正事要紧。”
他们几人从回廊拐出去时,桑邈恰好回头看见周恒的背影。
她只匆匆盯了他们一眼就转头继续琢磨她药方的事。
赵瑜徵将人带去赵勇的书房,她在书房来来去去翻了三回却都没找到生息仪。
周恒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她:“怎么了?没找到么?”
赵瑜徵犯难:“奇怪了,我记得阿爹一直都把生息仪放在书房,怎么今日却找不到?”
周恒也帮忙找了一圈后,终于放弃:“师姐,要不去掌门屋里找找?或许掌门把生息仪收到那儿去了。”
虽然赵瑜徵心里觉得这不太可能,但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转道去找了一遍。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没找到生息仪。
赵瑜徵颇为丧气的从屋子里出来:“仙尊,生息仪……好像不见了。”
生息仪是世间为数不多的神物,当世统共只剩了两块,一块在他们太一,另一块在上莱国。
生息仪于他们太一而言是镇派之宝,如今却不知所踪,这对太一而言绝对可以震荡太一上下的坏消息。
若生惊讶:“不见了?”
赵瑜徵也不敢确定:“或许并非不见了,而是父亲将生息仪收在了别的地方。”
纪闻尘眉心一提,心里却是疑虑重重。
赵瑜徵解释:“生息仪一直由我父亲收着,如今他昏迷不醒,此事怕是要等他醒来才有分晓。”
周恒:“若是仙尊与长老方便,可以暂时在太一住下,等我们查到生息仪的下落,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仙尊。”
若生盯着纪闻尘,周恒的提议他没意见,只看纪闻尘想不想留了。
目光稍顿,纪闻尘注意到那个还在桂花树下发呆的陌生女子。
纪闻尘:“那便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邈邈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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