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惜筠背靠门窗矗立着,娇小的身躯全然在宴淮视线之内,她自是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宴淮。
瞧见男人蕴着酒气的眼睛,傅惜筠微张着珠唇,面颊微赧,支支吾吾半晌也未曾能答得上来。
这时,傅惜筠背靠的门窗忽地梆梆作响,外头正是宋砚高声唤道:“里头可是三哥?”
前一刻钟,宋砚出厢房寻不见傅惜筠之后,便垂头丧气地折回,然而就在悬廊上,他却碰到了几位手笼胡子畅谈阔论的内阁群辅。
一见着他又是躬身请安,又是借着酒气揶揄谈笑,但宋砚只觉混身要冒凉汗。
宋砚自幼就被册立为大周朝储君,然而随着周贵妃膝下皇子日渐显露而出的才学与禀赋,他的太子之位坐得是极其不稳固,可谓是摇摇欲坠。
自朝廷传出宴淮将会入阁,接任定国王爷成为下一任首辅的时候,傅皇后便一再叮嘱他,不可触及宴淮霉头,要将人笼络到自己的阵营,替自己稳固储君之位。
于是承乾帝一道谕旨,让他屈尊去往宴淮统管的南衙府与将士们一同受训时,他便也未曾有过任何异议。
然而近来一连三日,他都旷了南衙府,遂今日得知宴淮也在繁锦楼,他便胆战心惊地过来问安。
不过映着楼内昏暗的光,宴淮所在的厢房门窗上似乎还有另一道状似女子的身影。
宴淮年长宋砚几岁,但与其余同龄不同,宴淮历来醉心战事与政务,身边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的莺莺燕燕环绕。
可今日一见,宋砚在心里估摸着,宴淮在家中是清净,可在外头却似乎也是难抵温香软玉袭人。
都说沉迷在温柔乡的男人,哪怕是一身铁打的硬骨头,都会化作绕指柔。
宋砚便趁着这个时候紧着前来招呼,也好过于直接撞在枪尖上留个把柄。
宴淮见傅惜筠僵直着身子伫在原地,周身煞起一股冷意,觑着眼睛沉声问道:“太子今日请的人是你?”
傅惜筠珠唇微启,低声回道:“太子说有要事要与我商谈。”
宴淮觑起的眸色沉了几分,却不再低首瞧着眼前的娇人,只是抬高声量,对着门窗外的宋砚冷声道:“太子何事?”
因着男人极为谨严的语气,傅惜筠微微瑟缩了身子,隔着门窗这般与一国之储君说话,宴淮怕不是大周朝第一人。
宴淮身上不过就几分醉意,收敛得极快,这时便又恢复了往常里的威严凌厉的模样。
宋砚听着这不悦的语气,果然是自讨没趣,但他却乐着回道:“竟不想是扰了三哥的雅趣,是孤的错,孤这就离开,三哥可莫要吓坏了怀里的小娘子。”
话音甫落,傅惜筠瞪圆双眸,双颊也自是染上一抹绯色。
宋砚竟是误会了,以为她是酒楼里陪客的姑娘,而宴淮正欲与她寻欢作乐。
傅惜筠顿时芙蓉面上一抹红,连同挂着耳珠的耳垂嫩肉,再及至纤长细腻的颈子,皆通红成一片。
而后她微扬起头,见宴淮面上并未出现什么异色,也并未发觉她的异样后,暗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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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乐得不与阎王似的宴淮周旋,便还算是欣喜地回了东宫,只可惜傅惜筠这一去,他便只能在皇后生辰宴上再与她详尽解释了。
思及此,宋砚眉宇微蹙,生辰宴到底还是正经场合,宫中规矩又极多,他还得想办法在宴席上寻个空档,才好将傅惜筠单独约出。
他正苦思着解决此事的办法,便听见身后竟是江福匆匆赶过来,满脸焦急地凑近他耳语道:“那余氏今日被衙役鞭笞了几下就受不住了,可她不愿招出来她到底跟傅家姑娘说了什么,说要亲眼看见殿下才会说。”
宋砚听着话,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都到穷途末路了,还想着要威胁孤。”
直至到关押余芳苓的暗房。
余芳苓虚弱倒地,看着渐渐走近的宋砚,笑问道:“殿下果真是对傅惜筠上心得紧啊,我不过随便提一嘴,殿下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却见宋砚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她从前与他亲密无间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他眸中的恶狠与厌恶。
余芳苓眼中逐渐蓄起泪水:“我想问问殿下,哪怕是我欺骗了殿下,但是殿下对我,真的要到如此地步吗?”
宋砚适才就一直在蹙着眉心,在听见余芳苓这一番话,他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这一世,余芳苓只知她狸猫换太子,却也只能到狸猫换太子这一步,是因为他早就忆起前世,并全然醒悟过来。
若要按着前世余芳苓对傅惜筠的所作所为,他大可以对她赶尽杀绝以报杀妻之仇。
可是他还是心软放了她,如今她却要问他,为何要对她到如此地步。
宋砚伸手去摸了摸余芳苓散乱的发间,从前在夜里,这一头黑发也曾无数次缠绕在他的指尖,可这一次,他心中只有满满的厌恶。
“你昨日若不嘴硬,何至于此。”
余芳苓淡淡地扫了一眼宋砚,眼眶渐红,她见宋砚眼中的厌弃,复又冷笑着:“好,殿下听好了。我要一匹快马,一万两任意可兑的银票,还有可任意出关的文牒,只要我出了京城,我就告诉殿下。”
宋砚微冷的眸色依旧,只对着江福说道:“照她说的去办,今夜之前务必办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余芳苓扯下发髻间银白的发簪子,拉过宋砚的长袖便往他的颈部刺去。
余芳苓抵着宋砚的脖子威胁道:“我等不到今夜了,不如,殿下便以身殉我罢,等到了地府,我亲自告诉殿下。”
暗房里立时便从外涌入满室的禁卫,江福立在一旁哭天喊地,宋砚却不以为然。
他压低了嗓子沉声对她道:“你大可以动手,若你不顾及你在京外的父亲。”
余芳苓又落了几滴泪,惨笑着回道:“殿下放心,我父亲好得很。”
宋砚闻言便紧凑眉心,冲着周围的禁卫递了一个眼色。
余芳苓方还在为着自己为着父亲伤怀落泪,她拿着簪钗的手就被禁卫反锢到了身后,整个人便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倒在地上。
脱困的宋砚立时被三四名太医请到一侧验查身子,看守着余芳苓的江福却突然咋咋呼呼道:“这……这哪来这么多血……”
闻声,宋砚不耐地挥起手,指示一名太医过去看看,毕竟这时他还不想要余芳苓死。
太医听命,然而刚走到余芳苓身侧,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尖,只见她身下衣袍已被暗红的鲜血染透了。
这时其实太医已有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但他不敢声张,只赶紧蹲下替地上的女人把了脉。
不多时,太医突然抬首看向宋砚,满脸惊异道:“回禀殿下,她这是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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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一走,便又只剩了傅惜筠和宴淮共处一室,傅惜筠只觉着周身的气氛都好似染了酒味一般醉醺醺起来。
她压着慌张,镇定地整理着脑中的思绪,因着再没有旁人在场,宴淮的视线从始至终都略无忌惮地都落在她的身上。
宴淮自知道了今日宋砚宴请之人乃是她,对待她时的神情便有些似有若无的微妙。
也是这时,傅惜筠垂首轻轻抿了抿嘴,后略微娇怯地抬首看向了男人的眼睛,轻声道:“若大人无事的话,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然而转身瞬间,宴淮顽健且筋骨分明的手臂竟挡在了她的身前。
傅惜筠面色微微惊愕地看向宴淮,却见他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因着他的身姿微微前倾,他今日所穿官袍上的飞鸟暗纹都能被她一览无余。
萦绕鼻尖的蓬莱之香也渐次被男人身上的酒味掩盖。
她嗅着这股参着酒意的香,仿若入了蒸笼一般,手心里都是汗。
须臾,仅仅被一座画屏所隔断的厢房另一头,忽地响起了令人遐想联翩面红耳赤的旖旎喘吁,其间混着男女的逗弄欢笑,这一听,显然是男女结欢白日宣淫。
也是这时,傅惜筠见宴淮身型周边顿生一股冷意,他抵在唇峰处的手也缓慢放回了身侧。
隔间的声音越发地放肆,傅惜筠紧张得双手揪着裙摆,满脸羞红不知所措,正待要望向身前的宴淮求援。
却见着男人立时伸出了宽阔厚实的一双手掌,贴在她的耳侧,将她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声。
傅惜筠圆润的双眸霎时间定住,再也不敢往上瞧,视线便刚好落在男人扣得严丝合缝的衣领之下。
她便没有看见,宴淮掌心贴在她耳侧之时,喉结悄然地上下一动。
时间缓慢地行进,仿若停滞。
傅惜筠都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粗粝的脉络,以及久经沙场遗留下的胼胝,在轻轻地磨着她的耳肉,不知是谁的温度渡给了对方,半晌后她只觉这手掌的温度竟与自己一样的热。
不知过了几许,那头的阵仗似乎是太过激剧,两人竟然将隔断的画屏整个撞倒在地。
滚在地上的男女衣衫凌乱,与这头的宴淮和傅惜筠大眼对小眼。
然而傅惜筠还未能将眼前的情景看个清楚明白,便被宴淮挺拔的身姿遮挡住,将她看往那二人的视线生生折断。
隔着男人峻挺的背影,她听见地上的人呵呵讪笑了两声,“真是好巧啊,宴阁老也在繁锦楼乐享清闲呢。”
宴淮声音沉冷:“比不得赵黎大人的闲情逸致。”
随后便是衣料相擦环佩叮咚的声音,傅惜筠猜着,那二人应是在整理衣物仪表。
半晌,赵黎系好腰带,摸着鼻子给身侧的女子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退下。
那女子努着嘴气得直跺脚,对着赵黎抱怨了几句之后不情不愿地摔门离开。
耳听着闭门声响,然而这房中却还有一位美人,正娇怯地躲在宴淮身后。
“这位是?”
赵黎乐着歪头,往他身后直溜溜地打探,待离美人的妙容只有一线之隔时,宴淮侧身一挡,眸色中凝结的冷意似乎要将赵黎冰封。
“想不到宴阁老这般护食,连美人的脸都不肯让人瞧上一瞧。”
话声落地,傅惜筠便见着宴淮负在身后的手顿时收紧,应是已极为不耐的表现。
适时地,宴淮的语声中确也蕴含了不少的怫意:“我的人,赵大人别惦记就是了。”
话一入耳,傅惜筠便突感胸内的心脏碰碰直跳,仿若受到惊吓的白兔入了虎狼的狩猎之中。
她低首垂眸,抑着内心翻涌的这会儿,赵黎对着宴淮笑谑了两句之后,就识相地拱手告辞了。
待门窗阖紧,宴淮立时收敛住周身的煞气,方才转过身,看着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傅惜筠。
傅惜筠那张脸生得莹白素洁,平日里只要微微透出一点红,便犹如刚出水的芙蓉般娇嫩赧然。
然而这时,因着他适才说的那句话,她白皙的脸颊仿若晚霞时的火烧云,红得娇艳欲滴。
傅惜筠忍着周身的热意,无奈两人相对而站,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她这含羞窘迫的模样是全然进了宴淮的眼。
“大人您对待其他姑娘……也会如此吗?”
问完这话,在傅惜筠侧身抬眸往宴淮处看去时,她却蓦地感觉到,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已不比往常,让她不可端倪。
因这目光,她后颈处的肌肤竟然生出了一片寒栗。
难道他是怒了?或许她不该这么问的,定是冒犯到他了。
傅惜筠紧着身子,转身便往门窗处去,手搭上门只想着赶紧逃开。
然而刚好拉开一条细微的缝,却见着男人的手掌从她头侧而过,竟是将她刚拉开的门缝紧紧地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