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开锣

翠云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尽力想让自己神色平静。心中却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整个计划有无疏漏。

自己这几日好过了许多,全因翠枝来的勤了! 秋桐是嚣张,但她很怕大老爷,与大太太一样,她们二人深知大老爷不是个讲理的,喜恶全凭一心。

自己早已是大老爷的人了,大老爷无常性,若能借着二姑娘的势力再进一步,那就是自己的造化!即便不能,让秋桐和院里众人有所顾忌,也可免些言语上的折磨。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办好……

这边,净虚师徒二人来到贾府,拜了贾母和王夫人后就各自走开,净虚去各房主子处殷勤奉承;智能儿则游转在丫头中间。

以前智能儿只喜欢往惜春处钻,大半时间都耗在惜春屋子里。反倒最近,对惜春那里不过是虚应故事,敷衍惜春说要去丫鬟处布经说道,解解人间冤孽。并不多待……

惜春对此毫不在意,颇有些来去随意的味道,也不多问,也不留她。智能儿一面高兴惜春不拘着她,一面又暗恨惜春是真的冷情,以往在她这处的用心都灰了大半。

惜春处不用去了,智能儿就流连在贾母房外,面儿上和小一层的丫鬟们说些家常话,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只要外间帘子一响动,神魂都飞去了大半。

另一个神魂不附的是秦钟,自从来到贾府和宝玉一起上学,他们两个关系好自不必说,同憩同止,同进同出。再加上贾母怜爱,家中众人看着秦可卿的面子,十分优待些。赠书赠墨,制衣做冠,不消几日,就连穿戴也和宝玉一般了。这秦钟本身就长得好,眉目如画,纤弱秀气。现在一打扮起来,俨然就是个王孙公子。

秦钟之前常自负品貌俱佳,可惜父亲不过在工部任五品官,在京城遍地王孙的衬托下,并不起眼。

常日里每每见到一些泥猪癞狗之辈呼奴引婢,骏马华车,都十分心酸不忿。

之前听秦可卿说要把自己介绍给宝玉,还担心宝玉受贾府众人溺爱,恐怕是个纨绔颟顸之人,与他相处难免受委屈。自怜自伤了好一番,还私下里哭了两回。

没想到竟能与他相知相惜,于是越发小意温柔,百般俯就。这秦钟虽然貌若好女,举止也不丈夫,没半点阳刚磊落的样子,偏一副心肠更爱妍丽的女孩儿。

可惜贾府的丫头们,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一处玩笑是肯的,等要动真格了,并没人愿意,都指着往宝玉那使劲儿呢!

秦钟看的明白,心里暗暗地憋了一股火气。碰巧那一日遇上了水月庵的智能儿来给老太太送佛经,两人转过回廊时差点撞了个满怀。

秦钟慌忙稳住身形,一抬眼却看智能儿对着他笑!那眼神甜丝丝的,不看宝玉,只盯着他!一双眼睛似乎含着千百句话要说。顿时秦钟胸内如撞钟,明明只是擦身而过,两人却都回头数次。

后来只要是听说智能儿来贾府了,秦钟总会想着法子的见她,一来二去地,总能有些甜头吃。

少年人火气旺,若是单独见到了面,还能一解相思,虽然都是浅尝辄止,也十分快意满足。

难就难在两人见面不易,又要支开众人,又要地点隐秘,方便行事。上一回就在老太太房中露了行迹,被宝玉看个正着,骇得秦钟两人脸色刷白,怕宝玉吃醋着恼,再告诉众人。

没想到宝玉并不为意,还打趣两人。秦钟智能儿顿时大松一口气,尤其是秦钟,从此真将宝玉当做同道之人了。与智能儿幽会还请他帮着打掩护。

这天正是智能儿上次与秦钟说好的,要在贾府中见面的日子。秦钟从早上开始就坐立难安,连两个肤白貌美同窗的眉眼官司也来不及看。

好在贾府家学的先生贾代儒因为家中独孙贾瑞久病,没有心思多管他们,每日讲书也只在上半晌。午后就布置他们自行完成课业,或各自家去。

秦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待到了先生说下学,立马催着宝玉快走。宝玉定睛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指着他笑说:“哦!我知道了,定是能儿要来?”

秦钟忙捂住他的嘴道:“好人!你可悄声些,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宝玉闻言也笑着不说了,倒是体谅他心急,步伐加紧了许多。

这边,翠云早已等在贾母院外的垂花门处,心里猜测,秦钟真会如姑娘所说先走一步,留下二爷稍后过去?如果两人一齐来了,可怎么好?

正烦恼着,果然见秦钟一个人匆匆跨过穿堂,身边并没有宝玉。等到宝玉也过来时,翠云瞅准机会,上前唤道:“二爷,给二爷请安!”

宝玉抬眼看到有个眼生的丫鬟俏生生地站在十字路上喊他,疑惑是哪个院子里的,出声问道:“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二爷,我是那边儿院子里的。刚才见秦相公走的急,掉了东西,赶着捡了给他送来。偏落后了两步,亲相公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我就进不得了。二爷给他带过去?”

“什么东西?我看看……呀!该死该死!唐突姐姐了,这是我们的玩意儿,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件。我带给他就是了,只是他冒失丢了帕子,恐臊得慌,只求姐姐别告诉一个人去!”

翠云见宝玉的反应果真与迎春猜的一样,悄悄送了一大口气。照着迎春教的话说:“二爷可瞧准了是秦相公的东西了?他方才走的急,倘或不是他掉的也未可知,我也好拿着再去问问别人。”

“不用!必定是他的,辛苦姐姐了,只管去我屋里找袭人吃茶说话。”这就是让翠云去领赏的意思了。

“我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怎么进得二爷的屋子。日头毒,二爷快进去吧……”宝玉听她这么说,只当她是个有志气的体面丫头,并不屑于金银俗物,于是正色向她拜了一拜,快步进去了。

翠云在后面看着宝玉的身影,心想这宝玉真怨不得老太太疼他,只说能为自己一个下人着想这一条,不知胜过多少自诩的“仁义之士”!

那块帕子正是迎春给翠云送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一般市卖两个大钱三条的下等货色。

有特点的是这帕子上绣了一朵娇花,绣工不十分精细,但花姿妖娆,花瓣上还坠着几滴露水,惹人怜惜。偏这朵花娇嫩的花心里,绣着一只粗大蠢笨的黑虫,正在使劲往里钻。可怜的花朵不堪承受,破坏了整条帕子的和谐。

宝玉早在袭人那儿通晓了人事,一看到这帕子就知道是个下流东西,偏还让个女孩儿捡到了,污了清白女儿的眼睛。

这想必是秦钟胡闹,和智能儿作趣用的,一时心急见人,遗失在路边。这要是让管事的婆子捡到了,要有多少人不得好死呢。于是急急地揣在自己怀里,追秦钟去了。

这边秦钟和智能儿分别多日,好容易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忙急不可耐地抱在一起,互相摩挲安慰,一时意乱情迷。正得趣时,突然有人“呀!”了一声,使劲抱住两人。

智能儿当场一声尖叫,秦钟也吓得半死,原本还威风凛凛的,现在瘫成一团。两人死命挣扎,偏那人抱得太紧,都挣不开手,秦钟边哭边求,“是哪位好人与我们玩笑,只放开了我们好好说话,你要如何都依你?”

那声音突然“咯咯”大笑,道:“果真都依我?那就带我一起玩!”

秦钟和智能儿听声音不像,忙挣着偏头一看!嗐,原来是老太太屋里的傻大姐。气的秦钟跺脚道:“你个傻子!还不快放开,仔细我打你!”

那傻大姐是贾府的家生子,生来先天不足,是个痴呆。原本不能进内院伺候主子,只是贾母心善,收留她在屋子里,只当个小孩儿养着解闷。平时众人也不理论她,也不高声呵斥。

那傻大姐见秦钟挣扎,原本是要放的,偏听见秦钟叫她傻子。她平素最不喜欢别人叫她傻子,连老太太都说她不傻,于是发狠一推两人。

这傻大姐虽然智力不足,但家里人因为她要在主子面前应付,也仔细教导过她。即便生气,也没把两人往地上掼,而是往榻上一推。

这一推不得了,秦钟二人本就扯乱了衣裳,一番挣扎后,这画面简直有些不堪入目起来。

适才的响动不小,贾母在正面屋子里和婆子们摸牌玩儿,听见响动以为是宝玉回来了,忙催着人去查看,这跑腿的人有婆子,有丫鬟……

原本跑腿的众人还在门外就听见傻大姐的声音,只当是她又傻性犯了,不知缠上了哪一个?忙快步走去掀帘子,哪晓得一掀帘子——

一众人等都傻了,年轻媳妇羞红了脸,有那积年的嬷嬷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秦钟和智能儿都面如死灰。

宝玉就是在这是匆匆赶进来的。才进院门,看见一众人堵在门口就恐不好,忙快走两步上前,拨开众人。往里一看,强笑着说:“秦相公和傻大姐、智能儿闹着玩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淘气,这是恼了不成?”

宝玉也算有些急智,想把这事往打闹上面引,虽然不像,好歹此刻先全了众人的面子。

没想到傻大姐突然抽动了两下鼻子,说道:“糖莲子?!二爷逗我玩,藏起来了?”伸手就去拽宝玉的袖子。

宝玉可是贾府里的金疙瘩,众人都忙着去拦。谁想这傻大姐人傻动作快,四五双手竟没拦住她,让她拖住了宝玉的袖子,一番拉扯下,袖子里的帕子掉了出来。

一个丫头最先拾到,刚要掸掸灰递给宝玉,没想到宝玉劈手夺过去了。嬷嬷眼尖,看见了帕子上的图案,顿时脸色大变!虎狼一样的眼神射向了勉强整理好衣服的智能儿。

智能儿脸上还带着泪水,眼眶微红,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虽然没有头发,但别有一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风味。

嬷嬷看的牙痒,皮笑肉不笑地说:“二爷,老太太等着二爷请安呢,二爷快去吧。秦相公也去……”

那智能儿闻言一怔,刚想说话,那嬷嬷就接着道:“小师傅经还没抄完,众人等着要呢,偏劳了!”说完眼神示意,后面跟上来的丫鬟就极有颜色地簇拥着宝玉和秦钟走了。

秦钟回头看见智能儿满眼含泪,欲说还休的样子,还想转身陪她。可刚一看见嬷嬷的脸色,就像被针刺到一样,缩回身子和众人一齐走了。

智能儿“啪”地一声坐在地上,全身再没有一丝儿力气,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边,嬷嬷让丫鬟送宝玉去见了贾母,自己却转身往王夫人出处走,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听,几乎气得昏死过去。她自己常年吃斋念佛,是个极其虔诚的人,平日里也乐善好施,向来礼遇这些出家人。

没想到请不来真佛,倒把小鬼招到自己家中来了,还牵扯到了宝玉。那秦钟原先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如此不堪,白带坏了宝玉!

于是盛怒之下,喊人去找来了王熙凤,让她派人看住智能儿。一边命袭人去给宝玉换衣裳,把脏东西捡出来,只别惊动了老太太;

另一边,吩咐管事媳妇儿们去把智能儿的师傅净虚找来,听说她往管祭祀钱款的余信家去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寻了过去。

王熙凤刚出了月子,接手家中一应大小事没几天,就来了这么大一个乐子,顿时恨得牙痒痒,也陪着站在王夫人身边等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