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回房里躺下了,还听见翠枝在门外教训翠芽。说她姑娘面前说话没把门,什么村话野话都敢说,要告诉管事嬷嬷打她。
翠芽可不怕,翠枝是个嘴硬心软的,自己早就看的透透的。更何况,这事是姑娘吩咐的,翠枝不可能往外讲。
迎春在里间好笑地听着翠芽面服心不服地与翠枝拌嘴。十个翠枝也别想说过一个翠芽,可喜两人之间并没有辩出真火气,没有王嬷嬷夹在里面挑事,这些年轻的小女孩儿们也终于处出了几分香火情。
迎春很满意现在的状态,管理下人是门学问,她也还在摸索中。现在所追求的,不过是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们良性竞争不内耗,再能发挥自己所长,为着他们所有人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就很好啦。
翠枝虽然本事不大,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她胆子小,做不了大的坏事。凭着这一点,迎春就敢让她在自己房中掌着大权。
不见宝玉的大丫鬟袭人倒是八面玲珑,谁不夸她厚道、谦让、识大体。可是呢,最先和宝玉关系越界的是她,悄悄在王夫人面前打小报告,把黑锅砸到别人头上,害了一屋子丫鬟的也是她。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迎春就再没想过什么“自由”“人权”“尊严”之类的话题,怕想多了自己会抑郁。
毕竟在这里,贾赦可以把自己的亲女儿抵给债主;亲舅舅王仁,也能在贾家出事后,卖了自己的亲外甥女巧姐……远的先不论,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不平事,得好好谋算。
迎春让翠芽盯着智能儿正是为着这个。那智能儿的师傅净虚,虽然披着出家人的外袍,内里却实在是个五毒俱全的狠角色。
只要收够银子,拐带妇女、包揽诉讼无恶不作。按原著的进程,她此时正盘算着收长安府县令的好处呢!
话说这长安府县令也是个风流人物,早些年升官发财死老婆,走上了人生巅峰。年近半百了,还娶了个美娇娘,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此刻最大的烦恼,就是那家里的眼珠子,小娇妻的亲弟弟李衙内,在外出上香时,看上了张财主家的女儿张金哥。
偏这张金哥早与原长安守备家的公子王寿说定了亲事,只待过门。张财主为人趋炎附势,背信弃义,抵不过利诱,竟然想甩了王家与李衙内结亲。
那张金哥和王寿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听到这件事自是宁死不依。王寿也有情有义,咬紧牙根不退亲。
这时,净虚那老尼掺和了进来,拿了李衙内家的好处,竟然撺掇着凤姐偷拿着贾琏的拜帖给长安节度使云家送了信。云家与贾家关系匪浅,接到信后自是赶着见了守备一家。
云家是王家的直属上司,全家的命运前程压下来,王寿不得不退了亲。没想到张金哥刚烈,上吊自杀了!王寿又愧又悔,也跟着跳了河。
凤姐卖弄才干,贪财好利。虽不是她的本意,但实在是这出悲剧的罪魁!
迎春想干预这件事,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贾家获罪时,因这一件事,贾琏替凤姐儿顶了包揽诉讼的锅,被流放了三千里!全家都被牵连!决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怎么管呢?迎春估量了下自己的能力,发现只能从净虚这个老尼入手,直接切断她和凤姐儿接触,才有一线可能。
七月下旬,躺了两个多月的迎春终于痊愈了。换上见客的衣裳,重新装扮起来,众人才发现:清减了不少的迎春俨然是位清丽的少女了!
明眸皓齿,肌骨莹润。一身温婉的气质着实吸引人眼球,静静地坐在那儿,像幅画儿一样。去请安时,和还未脱去幼态的众姊妹们站在一起,非常显目!
就连贾母看她,都有种欣慰在里头。虽然那欣慰略微有点,我养的猪快能出栏了的意思。
迎春从贾母处出来,自然也没忘了去探望自己的便宜爹。这不靠谱的老头在自己生病期间大发神威,对贾琏好一通收拾,明面上可是为着自己!若是不来知情识趣地道谢问安,恐怕下一回就能被他归到“白眼狼”的分类,撤掉自己人标签。
这回,纨绔爹也没怎么搭理迎春。毕竟,和这个女儿实在称不上熟悉,硬要说点什么,两人都尴尬。还是邢夫人留着喝了盏茶。
没想到出来时,又遇到了翠枝的姐姐翠云。翠云的样子比上次更难看,正是好年纪的女孩儿,却眼下青黑,面色蜡黄。自己拎着一桶水,也没人帮忙,那叫一个小白菜哟……
迎春可没把她当小白菜看待,毕竟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高端的绿茶,往往以小白菜的身份出现?”当自己傻呢?自己生病前后,两次路过贾赦的花园,都能巧遇到不堪受虐的她?
看在她是翠枝姐姐的份上,她若亲自来求,自己能办到的也不会太过推辞。可那得是你明光正道地求我,领了我的情!
这副小可怜的模样,打量着我心软之后非要帮你?谢邀,那么多小说电视剧看了不是白看。冤大头找错人了。
迎春目不斜视地从翠云身边含笑走过。好像对她的委屈烦难一无所见,让翠云差点没控制好表情。
迎春本以为她会预备起下次的巧遇或者干脆打了退堂鼓。没想到她竟一路尾随,在一个无人处追上了迎春和司棋。这倒是让迎春刮目相看了。
“姐姐这是有事?还是要去看看翠枝?”迎春一开口,就给了翠云一个下马威,让她差点无地自容。毕竟自己是事实上贾赦的通房,如果升了职,就是迎春的庶母了。可自己这几年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混着,又确实只配叫声姐姐……
翠云脸色讪讪:“姑娘可大好了,病的这些日子,我们都……”
“毒日头底下,树影晃得我头晕,姐姐有话直说吧!”迎春直接敛去笑容,正色问她。
这一波给翠云打傻了。二姑娘这个样子,自己可从来没见过,这是……看走眼了?!那这话自己到底还说不说呢。
转念一想,不是个腼腆小姐更好,更好说话了。于是收起一脸的苦涩,轻声道:“姑娘病时,我们在旁边看的真真的,老爷可是真记挂姑娘啊,说句该死的话,连对二爷都没这么着过……”
“哼,这话你信吗?”迎春冷笑一声打断她道。
“有人信!而且很多人信!至少秋桐和大太太是信的!求姑娘垂怜,我在大老爷房中都多少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来了个秋桐,占着老爷对她新鲜……处处与我为难!大太太只顾着讨老爷喜欢,也不顾我服饰她多年,任由秋桐作践我!”说完呜咽出声,这次倒是哭的比较有真情实感。
司棋在一旁听着翠云这话不像大家小姐能听得,几次想打断,但瞥见迎春神色如常,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强忍着。
眼见翠云说完了,司棋才出声问道:“这事与我们姑娘有何关系,难道我们姑娘还能帮着你辖制秋桐不成?”
“不!姑娘哪里能做这样的事,倒还脏了姑娘的手。我只是想……只是想帮着姑娘跑跑腿,能有由头多见见老爷……也让秋桐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行事有所顾忌……”说完悄悄觑迎春的脸色。
“这倒是小事,只是你怎么不让翠枝来找我呢?她若是开口,我一准答应,还不费你的事。”
翠云闻言尴尬地笑笑:“她笨口拙舌的,可怎么说呢?倘或一两句话不防头冲撞了姑娘,她纵然该死,只怕姑娘烦心。”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翻译过来就是,我这个妹妹比较憨。怕说不好让你生气罚她。
迎春一声轻笑:“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只是我帮了你,你拿什么回报我呢?”
见翠云要急着要开口表忠心,迎春直接打断她道:“那些可空口白话就不用说了,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就与你直说,老爷身边我确实需要个贴心人——好好照顾着老爷,我们为人子女的也才放心。
只是这个人也不是非你不可,我原先看中了嫣红,她比你小些,也更得老爷宠爱。但看你心诚,也愿意给你次机会。
我有个烦难事,你若能帮我解了,你的心愿,我也成全。”
说完这话,就示意翠云俯身,小声地在她耳边这样那样地言语了一番。
司棋看翠云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绿,端的好看。想必姑娘又说些大胆的话了。
那日过后,迎春又恢复了以前的规律生活,每天看书写字,下棋做针线,一切如常。只是让翠芽盯好了智能儿,只要她一来,立时来报。
另外,还常叫翠枝给她姐姐翠云送些松子糖,年画,七巧板等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搞得翠枝一头雾水,贾赦院子里是要有小主子了?
这一天午后,迎春刚临了两页大字对比着,忽看见翠芽急急地跑来,附耳在迎春身边咕唧了一阵。迎春面色一喜,立刻让翠枝给她姐姐送东西去,这次没送玩物,送的是一方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