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方余音却没什么心思睡,在床榻辗转反侧,入睡艰难。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她便起身,重新披上外衣,想出去走走。
天色黑了下来,凉意渐起。
方余音去到了自己不曾去过的一处院落,便沿着长廊径直走到了尽头。
院落角落放置着石桌石椅,去那里坐坐,消解暑意也是极好。
方余音穿过长廊,刚想迈步过去,就听见耳畔不远处传来声音,有两人在对话。
听起来,像是都服和卫骋。
这会子,都服抱来一坛桂花酒,小心地将它挪到石桌上面,顺便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盯着桌上叠摞几层的酒碗,不免深叹了口气。
开始,都服还以为是卫骋脑袋一热,忽地就想这么做了。
但卫骋向来克制理性,不会做过火的事,今天的事,算是一桩。
“王爷,您别再喝了,不是我真要劝你,就是怕你醉。”
都服立在卫骋身旁,说完又低下了头。
卫骋刚把一碗酒下肚,耳朵脸颊都热得紧。
不一会儿,一股热气直灌进天灵盖,这酒虽不烈,喝多了劲儿却不小。
卫骋猛地将酒碗搁在桌上,几分愠怒地斥道:“这酒,还喝不醉我!”
说着,又抢来都服刚满上的酒碗,到自己面前。
又是一阵豪饮,肆意痛快,热意醉意涌向四肢。
都服再不敢说旁的,卫骋这样做分明就在毁自己的身体,他却不能制止。
又是一阵深叹,第二坛酒没了,得再去拿。
都服实在没了办法,嘴里小声嘟囔着:“罢了罢了,让他尽兴便好,别的什么也不管了。”
都服脚步飞快地捣着,步履不停。
走着走着,黯淡的灯烛光晕下,都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再仔细看了看,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不多时,方余音就见都服朝自己这边走来。
“方公子,你都看到了?”都服问她。
“嗯。”
刚才听见声音,她也只是好奇地瞥过去一眼,就大概知道了情况。
都服忽地笑了,说道:“看来这件事,只有你去了才能好。”
方余音不明白这事的含义,什么叫自己去了卫骋才会好,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吗?正想问什么,都服也不与她多说,急忙扯她到了那处,也不再转身去拿酒。
方翎既是来了,这酒也该解了。
她走到那处,只见卫骋两只手强撑在膝盖,头深深地低下去,这就是真的喝醉了。
“都服,他还发着烧,生了病哪里敢这样喝酒?这不是胡闹么?”
方余音问他,都服便答说热度是已退了,只喝了一副药,身体怎么也扛不住,但自己说了卫骋也不会听他。
都服说的时候,自觉心中极为烦恼。
这点,方余音听得出。
方余音:“他现在该是醉了,我们一起扶他回房。”
见都服点头,她就先作势将卫骋的一只胳膊环绕到了自己的肩头:“你去那侧。”
她吩咐都服。
还未等都服迈步过去,卫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忽地抬起头,朝方余音的方向瞥去,似乎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了那个他最想见的人。
不,他们不该再见。
那样会让自己动摇,可怕的念头会将他吞噬殆尽。
一股汹涌而上的气顶在卫骋的胸口和喉咙,吐不出又咽不下去。
这样也好,任何话都难以说出了。
方余音的身高气力都不及卫骋,都服还没来扶他,卫骋的身子就倾过来,方余音脚下步伐全乱了。
脚底稍稍一滑,连带着卫骋竟这般硬生生地摔在了地面。
摔得她全身百脉都近乎断了,骨头也是散了架。
卫骋就这样压制着她。
沉重的呼吸和她的搅在一起,愈发乱了。
两人的身体贴住,比以往都紧。
因为卫骋醉得甚至没了意识,双手和腿都变得不安分起来。
桂花酒的气味浓重,传入方余音的鼻尖,带着醇厚、甘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距离就总是这样近。
近得每次方余音心跳得毫无章法,怔忡得吐不出一句话。
“都服!快帮我啊!都服!”方余音又喊了一句,声音更响了些,是在提醒都服。
都服见到这场面,彻底愣在原地。
他也不知怎地,竟想让这画面停得在久一些。
“方公子,对不住了,你且先等一等,过会儿,我相信王爷酒就完全醒了。”
什么?她没听错吧?
她是没醉的,所以耳朵还算得上灵。
但自己怎么一点也听不懂都服的话,就让她和卫骋保持这个姿势么?
既然都服不帮自己,方余音只好拿手强硬地推着卫骋的胸膛,然而她越是推,反而是把卫骋推醒了。
卫骋睁开眼眸,眼球的红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在他面前的方余音累极了,喘着粗气,察觉到他的目光炽热又灼人,硬是要将她洞穿。
她索性避开目光,不再去瞧。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酒热上了头,卫骋心底热喇喇的,脸在发烫。
烧到了他的眉心,他幽深晦暗的眼底。
他似乎真正被激怒了。
竟不加思索地把双手插|过她的腰间,猛地朝自己怀里带去。
就这样环得她很紧,紧到两人几乎都不能呼吸。
方余音气自己没力,在卫骋面前,自己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般,况且,他还病着。
卫骋身上的那股香味与酒香混在一同,惹得她嗅到都有点醉了。
不能继续了。
凉风拂在她脸颊,方余音终于醒了。
而此刻,都服也帮她拉开了卫骋,尽管不想让这一刻真正分离,但今天王爷做得属实有点过了。
都服也怕,于是忙把卫骋拉起,两人再扶他到房间。
刚才那一摔,摔得方余音浑身疼,起来缓了一阵,才和都服一道扶他回去,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实在对不住啊方公子!我们王爷确实醉得厉害,意识不清,千万别怪罪他。”都服见卫骋已经躺在屋内的床上,将被子掩到他的胸口,说道。
方余音嗯了声,心里也清楚。
就这两天,卫骋的反常程度已经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他好像并不避讳和自己肢体接触,深谙此道并十分乐意。
刚才那一瞬,方余音并不认为卫骋是不清醒的,所以这事不能深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会让她误会,卫骋对自己产生了情意。
她望向卫骋,他现在阖上眼眸,脸颊都是绯红一片,见他醉成这副模样,还是叫都服去给他熬点醒酒茶之类。
“方公子,都服有事想说。”他继续道,“明天比武的事,就算了吧,王爷今晚喝了两大坛酒,身子又实在不好,我劝不动,他还说明天比武那事,我觉得万万不妥。”
见都服一脸丧气,言语间满是心疼的模样,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这一觉,估计也要睡上不少时辰了。”
方余音提醒都服,他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那……还醒酒吗?”都服问。
“喝点醒酒茶会好受点。”
都服看着卫骋憔悴的面容,真想就让他这么醉下去,让他好好睡一觉,睡到几天后,起码也要等方翎走了再醒来。
这么熬着,身体该撑不住了。
都服:“我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了,没见过他这样。”
他声音并不低,不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和旁边的方余音说话。
“你难道觉得这件事与我有关?”
她知道都服的言外之意。
“我不会随意猜测,只是这事,我想却是与方公子有一定关系。”
听都服这么说,方余音倒是验证了那么一点,就是卫骋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情意。
这情意,该是对方翎的,并非完全是对自己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她也不能装傻说不存在。
但她明白都服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想让自己留下?
一有了这个想法,方余音心中一震。
那是万万不可的,都服有此意,就说明也是卫骋心中的念头。
倘若真的会强行留她在山庄呢?
既如此,她就一定不能和卫骋有明天的那场比武,因为迎接自己的或许不简单是比武,那时候,她再想逃脱也是不能。
明天,她还是要及早先出锦安山庄,午时一到,她就直接去山庄外的野杏林等着纪应支他们。
方余音想,她不能先去接姜坞了。
就算自己不去,姜坞也一定会被元尤他们带上。
这点,她很放心。
今晚就是和卫骋见的最后一面,怎么说呢,心情不好不坏吧。
都服一直在观察方翎,他听到这些,神情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方公子?”
“这么晚了,我也就不便在这里多待,先回房了。”
方余音并没正面作其他回复,都服没再留她。
此事本就是个人意愿,不过方翎实际上是懂得的,很多东西不必多说,都服也知道方翎这是在默默拒绝。
一个人拒绝的最好方式就是装傻。
“也好,那方公子且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