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儿在柴房外焦急地等待。
得知孩子的性别,她急得抱住头:“怎么办!这下子不止我倒霉,马姐也得倒大霉!”
让马姐在柴房这种鬼地方生孩子的刘家能有良心?
不难预见,刘家宗族很快会以“刘唐没儿子,绝后了”为理由,收走他的田地、房屋等财产。
如果刘家没有坏到底,马姐或许可以抚养女儿长大,她林叶儿也能在刘家当个小寡妇。
但是!如果刘家黑心烂肺,马姐的女儿会“夭折”,马姐会“改嫁”,她林叶儿也会被刘家卖掉换钱!
宗族吃绝户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期待宗族良心发现,好好对待孤儿寡母,不如劝狼吃素!
林叶儿气恼,她就该在刘唐死掉那天卷了金银细软跑得远远的。
小妾给死鬼老公守寡确实忠贞,可刘家许小妾守寡吗?她这小妾配守寡吗?
她不配!
“我被你害惨了!”林叶儿愤愤地叫道。
“不要急。”马姐抱着孩子从柴房里面出来,她的衣服上照常沾着几根不知名动物的红毛、白毛,孩子的襁褓上也黏了一根红毛,“女儿也是夫君的孩子,他们欺负不了我们。”
侧头对钩星说:“梁娘子,请你陪我去见我的公婆。”
钩星不介意看戏。
俄而,马姐抱着孩子跪在刘唐的牌位前,哭诉刘家苛待她,求死了的刘唐显灵。
人们嘲笑她:“生女儿你也好意思让刘唐显灵?他会打死你!”
马姐哭道:“刘唐你看看,我和你闺女在你的牌位前,也有人欺负咱们!”
“谁敢!”阴森森的一句话,刘唐的鬼影从令牌上冒出来,面色青白,“我的老婆孩子,谁敢趁我死了欺负她们?”
嗬!
大家白日见鬼,有多害怕甭提了。
刘唐恶毒地盯着活人们:“爹娘不会害我老婆孩子。”掏出棍子打弟弟,“你的大嫂被欺负了你也不吭声,有你这样做弟弟的?”
打完弟弟,刘唐的鬼影盯上族老们:“我死了,你们当我不会显灵?”追着打他们,“欺负我老婆孩子,看我弄死你们!”
好不容易鬼影消失,吓得不轻的刘家人埋怨钩星:“你怎么不收了刘唐!”
“我是来接生的。”钩星不徐不疾地道,“我收过刘唐给的红包,看到他死后显灵,我挺高兴的。”
刘家人顿时黑了脸,赶她走。
钩星说:“你们家有别的鬼,刘唐显灵了,那只鬼会作祟……”
拿到刘家给的五两银,钩星心满意足。
不对她尊重点,她是要报复的。
马姐亲自送钩星走:“我闺女是你接生的,你不如认了我闺女做干女儿?”递上一个仿佛红玉雕琢而成的小果子,“小小谢礼,还请梁娘子笑纳。”
“这是什么?”梁稚玉问道。
“吃了对身体好的果子。”马姐说,“我才生了孩子就能下地,正是吃了这种果子。”
梁稚玉接过果子,招招手,笑道:“下次见。”
屋里,林叶儿用温水给女婴擦身,仿佛没看见一只漂亮的红狐狸卧在椅子上。
马姐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摸红狐狸的头,它蹭了蹭她的手。
她从上锁的箱子里取出钱,递给林叶儿:“你不想留在刘家,就走吧。”
“不急。”林叶儿喜滋滋地收钱,异常镇定,“孩子这么小,你一个人照顾得了?我帮你,你呢,每月给我工钱,我保准你养孩子养得舒心!”
刘唐显灵了,刘家不敢欺负马姐,她也不怕被欺负。
走?
什么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无需催,她会走的。
林叶儿得过且过地想。
……
天色阴暗,树上的鸟儿啾啾叫,树下的和尚静静等待,月白色僧袍在风里不停地摆动。
他从未在人前开口说话。
村民们暗地里议论,说他是哑巴。
钩星从镇上回来,和尚上前,凝视她身后的梁稚玉。他伸出的手里放着一个银镯,是给孩子戴的,铭刻了许多梵文。
看到银镯,梁稚玉像是被迷住,说:“我要。”
和尚看向钩星。
梁稚玉说要不算数,得钩星点头才行。
“我的孩子与佛有缘?”钩星拿起银镯递给梁稚玉,“她不会出家为尼,你死心吧。”
和尚点头又摇头,看到梁稚玉自己戴上镯子,咧开嘴对他笑。
似乎很开心。
和尚露出同样开心的笑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轻轻旋转银镯,梁稚玉瞧着一秒增加0.1%的集能进度条,乐滋滋。
到了家,如丝细雨落下,天与地被雨雾晕染得分不清边界,间或响起几声春雷。燕子在雨中穿梭,回到屋檐下梳理羽毛,吱吱喳喳。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梁稚玉不喜欢。
她喝了热乎乎的肉羹,在客厅的席子上逗猫儿。
马丹丹也在她家里,与梁照、二丫一起用沙盘练习写字,说说笑笑。
“……我娘要教我学女红,我不想学,针会扎我手指。我娘便吓唬我,非要我学。”
“说你嫁不出去?”
梁照乐了:“村里有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没见过嫁不出去的女人。姑婆六十多岁了,还有人给她找老伴。”
“不是,我爹说女孩识字没有用。”马丹丹发愁,“我们考不了科举,当不了账房先生,以后怎么谋生?要是我会绣花,至少能做荷包手帕卖几文钱。”
“上山采药卖给药铺,一斤药材能得几文钱。”二丫说,“你的字写得好看,抄书写字也能赚钱……”
“喵~”
猫抖了抖毛,给了梁稚玉一个眼神,走向她的房间。
梁稚玉穿好姑婆做的小鞋子,跟上猫。
吱呀一声关了门,猫变作人形,迫不及待地说:“识字,好,我要!读书,好,也要!”
“我没拦着你,你可以跟梁照她们学习。”梁稚玉撇撇嘴,“不过你讲话都不流利,读得懂书?”
猫丧气,跟她说了一件事。
昨天它在村里散步,路遇张平安。
他报复不了二丫和梁照,脾气冲着无辜的它来了,把它撵上树又把它赶下树,气得它伸爪子挠得他脸上出现了几道血痕。
张平安哭着走了。
猫继续散步,看到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女健步如飞地往山里走。
一时好奇,猫跟上去。
不料,白衣少女才进山,就前肢着地变成一只白狐。它叼着一本书,走得慢吞吞,猫一路跟随它去到一个山谷。
那山谷有别的狐狸,也有有黄鼠狼、鹿等动物,相处和睦。白狐带书回来,别的动物献上吃的喝的给白狐,又生起篝火驱寒,让白狐念书,它们摇头晃脑地听。
猫不解地问道:“你,聪明。为何,不读,书?”
梁稚玉失笑:“书里有很多歪道理,会把正常人变成傻子。”
猫很是惊讶地喵了一声,既然读书会变傻,干嘛让梁照读书?
“人不能做文盲。”梁稚玉笑嘻嘻地说,“至于我,我还不满一岁,用不着读书。”
“我呢?”猫凝眉,“变聪,明后。我多,了很,多烦,恼。”
“但你不乐意回到从前。”梁稚玉拨着手腕上的银镯,这玩意像手铐,“你每天在村里闲逛,认识和尚吗?”
猫还真听了一点儿和尚的事:“阿喜,怀孕,见过,和尚,被迷……”
“和尚似乎对我不安好心。”梁稚玉总结,“我做个梦。”
她把猫变回原形,躺下盖被子,闭上眼睛。
入梦术每三天施展一次,入梦对象随机,有时她能在梦中知道远方的消息。
连绵了数日的雨终于止歇,天放晴,街上有人卖黄橙橙的枇杷、早熟的李子、紫红色的桑葚。出门买菜的林叶儿嘴馋,买了一点儿,回到家里,却见马姐面前放着一盘又大又香的枇杷。
“哪来的?”林叶儿剥了一个枇杷放进嘴里,“这么甜!好吃!”
“别人送的。”马姐说。
她拿了几个枇杷走进房里看女儿,发现赤狐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便问:“你有心事?”
赤狐人立起来,变成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身粗布短打也玉树临风。他忧愁地望着摇篮里的女婴:“罗异司的人赶来了!他们容不得我,会打死我,剥了我的皮做衣服!”
“你还不去躲起来?”马姐推他。
“以后你可能见不到我,你的孩子……”男狐狸精抚摸女婴的脸蛋,舍不得和她分开,“如果孩子不好,你立刻求助梁娘子!”
细细叮嘱了一番,男狐狸精施展法术遁地离去。
妖鬼的世界马姐知之甚少,她照常抚养女儿。
如钩星所言,小家伙活力十足,闹腾得很,林叶儿替她分担,她都累得不轻。
有一日,林叶儿说某某将军进山打猎,遇到一只妖狐,马姐的心猛地揪紧:“将军把妖狐打死了?”
“不知道。”林叶儿道,“打死了好,免得它害人。”
马姐欲言又止。
镇上的人对狐狸精没好印象,盖因钩星打死一只把人变成羊的斑秃狐狸,跟那狐狸精合伙害人的汉子已经被砍了头。
担惊受怕好几天,马姐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将军遇到的狐狸浑身雪白,负伤走脱了。
她松了口气,抱起女儿想喂奶,林叶儿匆匆地闯入,慌里慌张:“不好了,马姐,外面来了个坏道士,要收走我们的死鬼男人!你快让刘唐显灵,赶走他!”
“哇!”马姐的女儿哭了,马姐脸色发白。
……
今天是书院休沐日,陈方济风尘仆仆地回乡下,开口便让小芸收拾行李:“……我手里有点钱,在书院附近租了一个院子,你跟我去县城住吧。”
小芸乖顺地点头:“好,我听三哥哥的。”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三哥哥以后可能不会经常回村子里,要不要给爹娘上一炷香再走?”
孝顺长辈是时人提倡的品质,秀才作为百姓楷模,不能不孝。
陈方济去镇上买了一斤肉,让小芸把肉弄好,提着肉和香上山祭拜。
下山时,他遇到一只受伤的白狐。
见它漂亮可怜,一双大眼睛似通了人性,陈方济犹豫着,把白狐带回家里。
这会儿小芸在钩星家,身旁坐着妹妹二丫,梁稚玉在不远处的席子上。
听得小芸说将军猎白狐,二丫好奇:“将军有多厉害?”
小芸说不知。
二丫道:“应该没有钩星厉害。”
小芸笑笑,道了别,去张家见爹娘弟弟。
村里的人小芸大多认识,她来到张家,看了看二三十丈外的马家。
杨阿喜倚着门槛,跟一个扶着竹拐杖的矮胖男人说话。那拐杖缠了一串小铃铛,叮铃铃的声音扩散,小芸感到轻微晕眩。
她揉了揉眉心,走进张家:“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