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刚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却好像也无处可躲……
慕烟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条件反射向门口望去,正对上迎面走进的人。
恍如隔世……
男子身着白色平纹长袍,墨色长发被一根羊脂玉发簪挽起,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身影重合,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了,此时的他,还未权倾朝野,眼神中自然没有那股子隐晦。
“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岑逸双手相扣,嘴角挂着的弧度刚刚好,朝着上位的温氏恭敬屈礼,而后向着慕烟的方向微微点头。
“表妹。”,玉石之音,温和的如同三月的春风。
而她却无用的只想逃。
硬忍着要颤栗的身子,柔柔回礼,"岑表哥。"
微弱娇软的声音,细听下丝丝颤抖。
岑逸袖下的手指一顿,虽有一丝狐疑,却也没有在意。
“你来了也好,烟儿如今也不小了,你这个做表哥的,也替她相看着些,留意留意。”
温氏此言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一是,最后再撮合一次,想瞧瞧她这个儿子的反应。二来,如若没反应,也让烟儿亲眼瞧见,彻底绝了这心思,也好早些放下。
岑逸哪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面对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打听,他早已应对自如。
瞥了低下头的慕烟一眼,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只是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笑中带着些许疏离之意。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仔细留意。”
干脆利落的叫人查不出一点错儿来。
温氏瞧着他的样子,不免也有些失望。
也罢!
慕烟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掌心。自己早就清楚,不是吗?那七年本就是一个笑话。
一声轻笑。
"小姐,这经书还抄吗?",自温夫人那回来,小姐便一直一声不吭,雨兰拿着手里誊写一半的经文犹豫。
“这是……”
《普门品心经》?
自己何时……
慕烟忆起这个时间点应是刚考完试的时候,她这个从不信佛的人也开始日夜抄写佛经为表哥祈福发愿。
岑逸倒是真的没让她失望,一举中第,只可惜并不是劳什子祈福的功劳,最终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
自嘲的一笑。
只是,这字写的……
慕烟不自觉皱起眉头。
无奈摇摇头,怪不得前世岑逸最坚持不懈的,便是每隔三月必会送来字帖让自己拓模。
她揉了揉太阳穴,“先放那吧。”
身子一松,疲惫感也上来了。
许是重生太过亢奋,如今才缓过来,在榻上反而有些晕乎乎的,从怀里掏出娟子往脸上一盖。
沉沉睡去。
这一觉慕烟睡的并不安稳,前世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脑子里转动。
雪青决然赴死的脸。
姑母憔悴郁郁而终的样子。
夫君淡漠的眼睛。
还有一张张鄙夷的嘴脸……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醒醒。”
一声声呼喊凝成绳索将她拉出这黑不见底的深渊。极费力的睁开眼皮,是一张娟秀的小脸,眼中因焦急满是血丝。
“小姐你可算醒了,怎么额头这般烫人?”
雨兰见人终于清醒,拿开头上已被捂热的帕子,心疼道:“我已经让雪青去请大夫了,小姐再忍忍。”
慕烟才从梦中缓过神来,心跳的极快。
浑身像是被火烧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脉象,忍住痛意,沙哑着喉咙:“一点小风寒罢了,许是昨儿夜里着凉了,不必劳烦大夫。”
雨兰重新将凉水打湿手帕,再次盖上她的额头。
帕子下,娇俏的脸蛋丁点儿大小,偏神色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雨兰没忍住轻勾她的鼻头。
“小姐什么时候还学会把脉了?这可不是玩笑,待大夫来了仔细瞧瞧。”
说完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倒入热水,“来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
接过茶盏,慕烟小口抿啜,垂下的眼眸,扇状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上一世自己那几年缠绵病榻,岑逸虽不喜欢自己,却还是答应了姑母临终前的托付,会好好照顾她。
回回都请来了太医院的赵御医为她调理,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跟着赵医师,这一来二去的相病也熟识了起来,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只不过她那是心病,再好的大夫也无能为力。
“烟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病了?”
姑母还未现身,急促的声音快身影一步传了进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温氏那边听到消息,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
刚刚在她这用膳瞧着精神好多了,怎么回去又病了?
莫不是早上自己试探的话伤到了烟儿?她想起那盖了厚厚胭脂的小脸儿,烟儿落水才醒,她怎么就这么糊涂,非要急这一时。
“姑母,我没事,您不要忧虑了。”
慕烟望着姑母拧在一起的眉心,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的姑母为自己的不懂事,忙前忙后殚心竭虑,与国公府闹的天翻地覆,终是身体扛不住,倒了下去。
心里像是被人揪住一般,忙着急起身安慰,扯出一抹笑容,“真的没事,你瞧瞧,好好的呢。”
小小的人儿,脸还白着呢,头上的湿帕子随之掉落,温氏顺手摸了摸。
竟这般烫手。
又愧疚又心疼,忙道:“快躺下。”
“雨兰,去催催,大夫怎现在还未过来?”
“是。”
温氏握着软乎乎的小手,轻抚着,心中不是滋味。看来,这议亲之事还得缓缓。
烟儿虽嘴上说着同意了,可转脸便如此憔悴,可见上午说的那些不过是想让她放心的话。
自己与国公爷向来不和,自逸儿出生后,关系更是降至冰点。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也就这样了。可从烟儿来到府上,小小的人儿就会替她擦拭眼泪,软糯的声音叫着,“姑母,不伤心,烟儿陪着你。”
自小捧着手心的小人儿,如今……
一声叹息。
终是舍不得。
罢了。
“丰宁公主那件事,姑母再去打听打听,你好好养着身子,可不能再多思虑了。”
“姑母,我不是……”,焦急之下,格外带着哭腔。
“好了,再不听话姑母可真要生气了。”温氏打断她,给了个安心的眼神。
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是落水,又是生病的,还都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只得慢慢来了……
慕烟心里想着,头也晕乎乎的,无力再辩驳,意识又开始迷迷糊糊……
瞧着睡着的可人,小脸儿还泛着红晕,温氏小心翼翼撵好被子。
心思一沉,长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交代着下人好生照顾便离开了。
雕花木台边,暗黄的烛光微颤。
男子不紧不慢的撰写公文,双眉自然紧蹙。
“有说什么事吗?”,他抬起头,眉眼和岑逸极像,但又多了些皱纹与沧桑。
国公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与温氏虽同住一屋檐下,可算起来也有两月未见了。如今主动找来,还是这个时辰,倒是稀奇。
"奴不知。"
传话的婢女头更低了。自从云姨娘去世后,夫人与国公爷的关系降至冰点,别说是踏入院子了,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下人更是不敢多嘴提起。
"好像是听说表小姐那边病了……",婢女见男子面色不好,便斗胆猜测道。
"带去厅房罢。"
暖烟阁到这的距离不过几柱香的时间,温氏却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望着外面的天已是半黑。
她端着茶水,细眉淡淡蹙起。
虽已是妇人,但若不是穿着蓝灰色的素袍,加了几分成熟,说是花信年华也不为过。
男子一进来,就见女子浮着茶水出神,脚步一顿,原冷冰冰的神色也有所缓和,犹豫一会开口。
“是为了逸儿的事吗?”
“国公爷。”
温氏回过神来,放下茶盏温顺行礼,末了才道:“妾身听闻丰宁公主那事闹的沸沸扬扬,不免有些担忧,特来问问公爷可有什么消息。”
“你是为了你那个侄女吧。”
岑离望向她,怪不得今日如此乖巧,不再掩饰眼中的鄙夷,嗤笑一声。
“怎么?你嫁入我镇国公府还不够,还要再塞一个侄女进来?”
“你胡说什么?”
温氏紧了紧帕子,觉得此人真是无理取闹的很。每每想与他好好沟通,这人却总是将话题引上此事。
他以为他这国公府是什么玉楼金殿不成?人人都想挤破头嫁进来?
想想觉得气不过还是又加了一句,“当初是你们国公府八抬大轿求娶我进门的,再说,逸儿也是我的儿子,他可不像你,不敢忤逆自己母亲,只感怪到别人身上。”
“你……”,慕离直指温氏,原好不容易温顺的人,此时盯着他,澄澈的眼中藏不住的恨意。
心中不知为何,酸涩不适。
“哼。”
岑离甩过袖子,不再看她,终究软了下来。“你放心好了,逸儿从小饱读诗书,如今放榜之日在即。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让他入赘皇室,永远做个驸马,从此再无仕途之望。"
话落于此。
温氏一颗心放下了。既能拿到岑离的一句准话,这事应该是成不了,烟儿也该可以安心养病了。
想到烟儿,温氏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自己与这个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瞥了慕离一眼,径直就走了。
瞧着女人连表面样子都不想再做,就这么离开,慕离望着那背影气不打一处来。
"好男儿不与女斗。"
一甩袖子,只留下一众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