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袁家的二公子,年未弱冠,出身名门亦是善骑射,是邺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近来隐约有些疏远他,年深日久,袁家有意结秦晋之好,她也听得一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知袁熙是如何看她的。
她只知道,自打袁绍继任主公后,两家人便亲近起来。
袁家想借助甄家的声望美名,甄家需要寻求新的倚靠。
乱世之下,各取所需罢了。
甄宓不喜欢袁绍,可对袁熙却有着朦胧的情谊。
自她记事起,她跟着母亲去袁家后宅走动,就能听见公子们聚在北楼读书,抬头看时还能瞥到模糊的几个身影。
那时刘夫人正春风得意,总将袁熙的好挂在嘴边夸赞。
袁熙的确很好,读得世上最难的书,耍得一手出自名师的刀法,举止谈吐文质彬彬,连容貌都是格外的俊美。
不怪刘夫人如此自夸,他实在也是人中龙凤,谁瞧了不喜欢。
或许是自小熟稔,旧时两小无猜,甄宓一进袁家就会先去找公子熙。她忘了自己是几时认得的袁熙,也许那时太小不记得了,只是知道袁熙会趁着读书习练的间隙,偷摸带着她出去骑马打猎,飞奔时像是追逐一轮落日,也像是乘风而去寻一个归处。
阿宓。
世上除了甄俨,再无外男叫这个名讳。
甄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年将士浴在阳光之下,满眼只有自己。
他不是去幽州赴任了,怎会在此地?
他长高了,瘦了,也黑了,就连声音也带着成熟男子的低沉。
“显奕!”甄宓眼中闪烁着惊喜,欣喜地迈出一小步,想要离他近些好看得仔细。久别重逢,恰似故人归,让少女的心扑通直跳,他如今不再是北楼里那个少年郎了,幽州的风沙吹出了一身男子英气。
“站着别动。”袁熙看着谷底还在动弹的黑衣剑客,蹙眉瞥了曹丕一眼,心中有些疑惑,却只暂时压在心底,取了飞勾缠住一棵古树,手臂上缠了两圈,便飞身而下。
曹丕看着眼前这一幕,偏生觉得有些刺眼,冷笑道:“想是你的情郎来救你了。”
甄宓听出里头的不痛快,浑然不在意冒犯之语,只是辩解道:“我与公子熙清清白白,你小小年纪哪里听来这些不堪言辞,凡事学好才是。”
“果然清清白白,就该远着,岂能一照面就唤的这样亲密了。”
“......”甄宓不解地看着他,又说:“我与他本就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亦是多年故交,平白无故的生分什么?”
曹丕见她满心雀跃,神色动人,好似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他说着拈酸的话,却也不再反驳什么,有些人力无可改变的事,他只能等。
袁熙皂靴触地,疾步上前来,眼中还带着些许劫后惊恐之色,忙道:“可有伤着哪里?”
甄宓看着他走来,有些不敢认,却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少年郎。
少女木然摇头,怔怔望了一会儿,眼色炽热惹得袁熙握拳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道:“不曾.....”
“我带你出去,”他瞥见一旁的曹丕,含笑道:“小公子若是不弃,熙遣两个士兵背你上去。”
曹丕微微挑眉,径自越过二人,道:“公子美意,在下心领了。”说完,他纵身抓住藤蔓,使了些许轻功,轻松就上去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袁熙见他脚底生尘,身轻如燕,言行有颇深沉,不似寻常孩童,疑惑问道。
“是个来邺城投奔亲戚的孩子,说是姓夏,与家人失散,误闯了山林。”甄宓笑道:“亏得他有些功夫在身上,这才有命来见你。”
袁熙听了也不放在心上,伸手揽过他的腰身,拉紧了绳索,飞身而起。
“牵马车来,”他吩咐道。
兵卒得了号令,牵来一辆华丽的马车。甄宓看着挂着袁字大旗的车架,记起自己的马车早就坠毁在山川间,忽而有些心有余悸。
一天一夜经历了生死屠杀,方才只顾着惜命,如今想起来却是凶险万分,顿时腿有些发软。
“小心,”袁熙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察觉手中那只瘦弱的胳膊有些发抖,不免安慰道:“别怕,我送你回府。”
眼泪漫出眼眶,甄宓伸手拂了拂,半晌才发觉,原是落泪了。
她没想哭,可无法压抑恐惧下的本能,这番生死折磨,谁也不能经历第二遍。她含泪低眉浅笑,芙蓉裙摆溜过凳梯,伸手微提,就藏起一池春意,只是一言不发,躬身坐进马车内。
袁熙站在马车外,微微叹息,忽而听得树梢惊动,他生出警惕之意,抬头只看见飞过的几只寒鸦。他在沙场上历练过,嗅得到杀气,越发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密林最能藏人,曹丕眼尖,早就看到了夏侯尚。
那人就站在树枝上,弓满弦,只把矛头对准马匹,想着乘乱将公子丕救出来。他已盘算仔细,却见少主走了两步,挡在马车前,想他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夏侯尚愣了愣,公子丕微微摇头,并不许他如此行事。他送了力道,趁人未发觉前就隐在一处岩壁后。
袁熙让人给曹丕牵来一匹马,问道:“小公子今去何方,熙送你一程。”
“我与表兄在城外失散,”他垂眸说道:“一路来邺城不易,想他必然是在山下寻我了。”
“既如此,你就随我们一道走。”袁熙翻身上马,带着兵马一路回邺城。
因有袁家的兵马护送,即便城外流民遍地,也无人敢上前冲撞马车,一路行得很是顺遂。听得外头哀嚎哭泣之声,甄宓挑起帘子,望着这些蓬头垢面的人,心里不好受。
去时丰年景象,回来时却是饿殍遍野,不过两三日,人间就如换了一副景象。
道路两旁也有几个体面些的妇人,梳着油量的发髻,正挑拣着几个女童,甄宓便问袁熙,道:“她们是做什么?”
袁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蹙眉道:“许是大户人家的仆妇,在替主人家采买女孩子。”
“采买女孩子作甚?”
“充作仆役,或者将来给女公子做陪嫁,运气不好的送去青楼里当小雏儿养着,都是有的,”袁熙瞧着那妇人哭着将孩子推倒跟前,不忍甄宓见这人间分离的景象,便将马匹拉近,挡住她的视线,悄声道:“回去坐稳,这就进城了。”
守城的袁家军士认得二公子,忙就叫人开了城门,一面拦着流民入城,一面小心将人让进来。
城内城外,天壤之别。
里头繁华如梦,外头却是人间炼狱。
曹丕跟着袁家马车,见此情景,亦是心有所思。
夏侯尚远远跟着,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能叫袁家人带走少主,便安排了一个女刺客,充作夏家姑母,半道拦下曹丕来。
“既然你寻到了亲戚,就此别过。”袁熙朝底下的妇人,微微颔首,也不再管他,只戴着马车继续行进。
“显奕,你可曾瞧见我哥哥?”马车是去的袁府,甄宓下了马车就跟着他去刘氏院子里请安,一面走一面打听着甄俨的事。
“佑安大雨里寻了你一夜,旧疾复发,今还在医馆里,好在服过汤药无大碍了。”
甄宓脸色发白,他哥哥虽然面如冠玉,十足的翩翩佳公子,可实际上自小就有哮症,这许多年,发作时痛苦不堪,她只见过一次。
难怪他没有亲自来寻他,竟是急火攻心触了旧疾。
她又问:“你不是在幽州,如何回来了”
“我大哥娶妻,总得回来看看。”
甄宓这才想起来,袁家大郎就快行亲迎礼了,就定在下月初,难怪袁绍要将他召回。
“我一会儿想去看看哥哥。”
袁熙应了一声,细心替她拂开头顶的帘子,朝里头道:“甄家女公子来给夫人请安,快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