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想乱跑。”
少年静无波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轻飘飘的。
腕上冰冷的触感过于熟悉。
昭瓷习以为常,不用试就能猜到抽不出手。
远处聘婷袅娜的身影愈发近,耳畔隐隐能听见三两絮语。
“我没有。你先松手。”昭瓷试图讲道理。
等会儿那些人来,她是跑还是不跑?
跑的话多不礼貌啊,不跑的话还得继续客套。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大致能猜着她在想什么,依言松手,垂了睫,一眼瞧去难得的乖巧。
“那你打算去哪?”他温声询问。
【不晓得。】
昭瓷没说话,一副“相信我就对了”的架势,反手揪着他,就要往一旁扯。
薛忱望向手腕如葱根般的手指,不自觉轻笑。
突然间,识海内传出阵急促的叫唤:
“主人,等等!别走呀!”
是石罂花。
昭瓷没搭理,扯着薛忱往一旁走,从旁的小道与那堆人错开。
离得稍近,她才瞧清那化浓妆、着布衣的美人,全是男子,做了女子装扮的男子。
她不懂,但大为震撼——不过说实话,他们确实长得一等一好看诶。
倏忽间,身侧的少年转过脸,心情颇好地冲她笑了一下。
“好看吗?需要帮你上去打个招呼吗?”薛忱笑吟吟问,眉宇间闪过若有若无的戾气。
昭瓷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飞速拒绝道:“不用,谢谢。”
薛忱笑意加深。
恰在这时,石罂花哭哭啼啼道:“真别走啊,我丢失的植核好像在那个方向。”
昭瓷默然半晌,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植核搞丢?”
植核是灵植的命根,犹若妖兽的妖丹。植核碎了,灵植不丢命也得修为大退。
“因为我的植核很漂亮啊,每天睡前我都会掏出来欣赏。”石罂花越说越小声,“然后有天忘记收起来,睁眼它就不见了。”
昭瓷瞳孔地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把它找回来吗?”
“忘了。”石罂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花蕊。
昭瓷:“……”
她拔腿就走,却不是往石罂花希望她去的那个方向。
“求你了嘛,世界上最好的主人。看在我给你提供那么多花粉的份上。”石罂花叶片抱紧自己瘦弱的茎秆,在识海里不停打滚,撒娇道,“我和植核有感应的,我们就去找一找,很快的。”
“有植核后我会变强,对主人你也是有好处的哇。”石罂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识海里说话的速度比之前快上数十倍。
结契后的灵植离主人太远会虚脱,严重者致死,所以石罂花才非得她也跟着去。
想了想自己生机盎然的标本册,昭瓷勉强答应:“行吧,在哪?”
“我带你去。”石罂花从识海蹦出来,坐在她肩上,胸有成竹道,“很快的,那里人迹罕至,植核应当好找的很。”
“这就是你说的,很快、人迹罕至、好找?”
仰望着面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的村庄,昭瓷在识海里拽着石罂花的叶片怒道。
石罂花也很懵:“一百年前,这就是人迹罕至的小片地方啊。”
昭瓷:“……”
等她和石罂花聊得差不多,薛忱才开口,食指左右晃了下,漫不经心问:“你是打算进去呢,还是回去呢?”
顿了顿,像是猜到昭瓷接着想说什么,他又笑道:“我随便。”
石罂花在识海里咬着叶片啜泣。
昭瓷纠结良久,才小声道:“进去。”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这是她的契约灵植。
村庄大门没落锁,人来人往,一派安宁。
只是路上劳作的、抱孩子的,也是先前那样做女子装扮的男子。
见了外来客,他们蜂拥着上前,笑容淳朴:“二位是外来人吧?可是迷了路?”
“天色不早,不若在这稍作歇息吧?”无消他们接话,开口的人自会往下圆,热络唤来同伴,“你去清间西郊的屋子出来。”
薛忱冷眼瞧着他们自说自话,半晌后,将身后装作不存在的姑娘家揪出来,挑眉道:“问你呢。”
“嗯。”昭瓷平静应道,内心又是很令人熟悉的土拨鼠式尖叫。
薛忱没忍住,笑了一下。
村民带着他们往西边走,指着间宽敞的院落,笑道:"你们住这儿。"
他望的是薛忱,昭瓷自然不会接话,安静当个隐形人。
薛忱睨她眼,颔首道谢。
这村庄的名字是叫社牛村吗?
人群团团将他们包围,说个不停,从风俗讲到八卦,像是太久没见到外来客而分外惊喜。
若非结契不当,谁会受这种苦啊?
任凭村民如何热络开口,昭瓷都木着脸,打死不接话。
秘境外。
贺川满意地摸着胡子:“没想到这小姑娘修为不高,眼光却锐利,竟然瞧出这地方的诡异之处。”
“确实。”周驰点头附和,“这姑娘是真不错,警惕性很高,进去后就再没和人说话,想必也是感觉到什么。”
他拿着张表,飞速做了登记,神情相当满意。
贺川拨了拨水月镜,瞧眼其他弟子的状况,半晌后,犹豫着开口:“你那点子真的行吗?听起来很不靠谱。”
“当然,你信我。”周驰放下笔,拍着胸脯保证,“我还不了解我那弟子吗?他独来独往惯了,从不和旁人组队出任务。”
石罂花口中可能有植核的地方,昭瓷都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路上遇着人,还总被扣下聊天,凭她使浑身解数都无法止住他们的热情,回房都难以躲避。
痛不欲生。
昭瓷趴在桌上,沉重叹气。
“昭瓷。”半敞的窗被人拉大了些,熟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薛忱那张昳丽的面容,困惑道:“怎么?”
“来和你汇报下我的行踪。”薛忱打着哈欠,神情有些恹恹的。
“我要离开五日。”他也不过多解释,漫不经心道,“你不要乱跑。”
“尤其是不要跟乱七八糟的人跑。”话语微顿,薛忱笑容愈发温和,轻声道,“不然下回,我可就得把你关这了。”
反正跑哪都跑不掉,还得给石罂花找植核,她本来就没想跑。
但……
“哦。”昭瓷欲言又止,沉默地点头。
半晌后,她终于没忍住开口,吞吞吐吐道:“不如这样,你先落个阵法,别让村民进来,也别让我出去。”
薛忱:“?”
半晌没回应,昭瓷叹气,颇为大度地挥手:“算了,你走吧。”
【哎,要不是我不会阵法,自己都想设一个了。】
【这些村民是怎么做到一抵十的热情啊。路上遇见要寒暄,路上不遇见要上门唠嗑,从早到晚,防都防不住。】
【你不中用啊,大反派。】
薛忱:“……”
她这颗脑袋的构造,可能和别人都不大一样。
薛忱走没多久,半敞的窗户突然进了只羽翎光亮的黑鸟。
身形同吞天鹰有几分相似,它立在窗沿边,鸟瞳倔傲盯着她。
昭瓷也那样盯着它,一人一鸟一花寂静无声。
很快,黑鸟扑棱羽翼飞走,又叼了枝花插在桌前瓷瓶内,再离开
连着几日都是这样,它总带点东西来,然后再旁盯着她一整天。
有时是枝花,有时是丛草,有时又是奇怪的种子。
就连昭瓷去找植核时,它都跟着。
直到第五日,薛忱该回来的日子。不单薛忱没见着人,鸟也没了踪影。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石罂花困惑:“我明明就感觉到植核在这啊。”
昭瓷叹气,埋怨都懒得埋怨了。
接连数日奔波,她实在过于疲惫,好在总算没人扯着她聊天了,决定早早洗漱入睡。
刚过子时,夜风呼啸入内,寒意彻骨。
她不是关了窗吗?
昭瓷想着,不情不愿地睁眼,望窗子望去。
皎月清辉下,玄衣少年坐在窗沿边,修长的双腿顺势下垂,靴边绣纹泛着金光。
“我回来啦。”他冲她弯眼,笑了笑,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大一样。
许是她还没睡醒,昭瓷眯起眼,打量他肩部的饕餮纹,总觉得位置和样式都有所变化。
但她实在困极,收回目光,打着哈欠道:“哦,欢迎你。”
昭瓷倒回床上,迷迷糊糊道:“出去时把窗关紧,不然半夜好冷的——在里面坐着也把窗关上。”
她翻了个身,很快又入梦乡。
恍惚间,面颊似乎被个冰冷的物什戳了戳。
昭瓷不耐烦,一把打开。
那东西却跟夜半时分的蚊子般,恼人又赶不走。
昭瓷猛然睁眼,坐直身,怒气冲冲地望向床边坐着的少年。
“干什么?”她话语里还带点刚睡醒的鼻音。
薛忱才把手收回来,闻言,吞吞吐吐道:“看看你睡着没。”
因着薛家术法带来的诡异气息,大多数时候,他身边总留不住任何活物——更遑论有人在他身边睡得安详。
还有之前也是,昭瓷总是能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设的阵法。
他实在好奇得很。
“那你看见了,睡了。”昭瓷面无表情道。
【我真是谢谢你的坦诚啊。】
她重新躺回床上,转身背对着他。
然而,于事无济,昭瓷又被弄醒了。
“怎么了?”她勉强按捺起床气。
薛忱盯着自己的指尖瞧了瞧,笑着摇头:“没事,睡吧。”
可没过多久,昭瓷又被弄醒了。
重复以上过程。
一整晚。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次日,昭瓷面无表情坐在镜前,眼下圈浓厚的乌青,重重将手里的笔拍在桌上
石罂花见了她这般不悦神情,大气不敢出,在旁瑟瑟发抖。
咚咚咚。
响起有节律的叩门声。
昭瓷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挪过去,拉开门。
外边站着不久前才刚见过的少年,换了身雾蓝色衣裳,眉目温和,对视时冲她友好一笑,眼底红痣随之上浮。
大反派,神清气爽版,看起来可比她有精神多了。
昭瓷面无表情盯着他良久,蓦地抬手,用力将门甩上。
“咔嚓”一声,房门落了锁。
“没空。”她平静的声音自内而外传出,伴着绵长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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