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当空,日光从上空落下,透过生得极高急茂盛的树林,只剩下零星的光影。
一双沾染泥污的绣鞋急速将光影覆盖,裙摆在身后飞扬,没有沾上一点地上的花草。
路过无痕,此人用的是最适合逃跑的身法——踏过无云。
是三合宗悬壶峰每一名医修都会的身法。
邬阳微微喘着气,闪身进入两侧岩壁之间。
身上的浅碧色的弟子服上尽是划痕,精致的面容上一道触目的血痕。
头上固定的簪子早不知去处,为了行动方便,只用了一节丝绸堪堪竖起。
她右手执着一枚银针,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虽然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不曾想他们竟如此嚣张。
她正身处由三合宗住持的无方秘境里。
无方秘境三年一开,每一次各大宗门都会送弟子前来历练,是少见的盛事。
邬阳控制着灵力绵延成极细的灵力丝,粘黏在银针尾端,继而用银针将手臂上的豁口生生缝合,灵力一闪,沉寂在手臂上。
无方镜内安置了不少圆镜,能转播秘境内的景象。若得了外面哪位长老的青睐,便可一步登天,成为亲传弟子。
也是圆镜存在的意义。
只是在她这里,便变了模样。
他们要的,是她在圆镜下死在所有人面前,然后名正言顺地昭告最后一个邬姓人的死亡。
手臂上潺潺的血流逐渐止住。
没有止血散,缝合是极疼极疼的。
邬阳面上没有一点变化,她垂着头避过圆镜,将灵力丝利落打了个结。
五官精致,唇微微抿着,面上没有笑容,与她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有些违和。
若说哪里不对,应是那副眉眼过于圆钝了些,掩盖了不少攻击性。
脑中的声音传来:“宿主,现在情况不妙啊,你会死。”
是系统,几年前她才知晓自己是穿书并非穿越,她要帮一个家族复仇,才可以在这个世界顺利活下去。
不知为何系统出了错误,让她早来了几年。
邬阳:我知道。
59号:“那是元婴妖兽,你才是个筑基巅峰,哪里打得过。我早说这个秘境推掉就好了,你不听我的。
“按照复仇剧本,现在主要目的是顺利混入主角团,再伺机夺走邬氏家主令,找出凶手,昭告天下。”
是系统给邬阳制定的复仇剧本,它说只要按照剧本走下去,就可以顺利完成复仇。
邬阳:我不来这个秘境,也会有人逼着我来。
他们设了局,她身为局中人,还有选择权吗?
59号想起了邬阳在三合宗九死一生的六年,有些心虚:“那,那你的队友呢?若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至于让你直接死了。”
无方秘境之中妖兽众多,弟子们修为大多在金丹之下,于是进入之时,会随机组队,少有人会单独行动。
邬阳没有回答,她的队友?
她就是被队友主动扔下的啊。
三合宗开阳峰,专注术法,邬氏灭门之后便风声鹊起,放下几个替身傀儡在圆镜下行动。
他们再给自己施展躲避圆镜的术法从圆镜下消失,很是轻松啊。
周身空气一滞,下一秒一只兽爪倏地出现在眼前,她倏地抬头,控制着身形向后掠去。
又追来了,无方镜里唯一的元婴期虎妖。
她的目光透过巨大的兽爪看向一处虚无。
不止是主动扔下,还暗下黑手在她身上下了术法。
而他们,此刻正躲在暗处,以确保她的死亡。
若是侥幸没死,便是收尸之名前来补刀。
虎妖的眼眸充斥着赤红,冰冷的兽眼在看向邬阳时是一片凛然杀意。
这虎妖刚失了孩子,因身上被下的术法使然,她被误当做杀了它孩子的人。
杀子之仇,自然是不死不休。
邬阳控制身形飞上上空,面上的表情已经被惊慌无措替代,此时那柔和的眉眼在面容上又和谐起来。
踏过无云只能让人在空中短暂停留,邬阳很快被兽爪逼得落在地上,落地那一刻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来不及反应,又控制身形向后躲避,很是狼狈。
59号很是着急:“宿主,你用术法吧,万事命重要。”
邬阳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紧紧握拳,上面的赤色纹身隐隐发热。
她明面上只是邬氏收养的外族人,拜了邬家人为师,学的是医术,于术法一门一窍不通。
而他们仍在她身上下了术法,下术法的人便是常年被邬氏压了一头的开阳峰峰主。
只要她动用了一点术法,便是万箭入心,蚀骨之痛。
也会立马被开阳峰峰主察觉,在她用术法之时立即前来探查是否有邬氏血脉波动。
她血脉精纯,稍有不慎便会被察觉。
是真真被拿捏了七寸。
邬阳又侧身躲开兽爪,躲避太过勉强,堪堪擦过兽爪的边缘,后背很快染上血色。
前身又出现了另一只兽爪,在邬阳眼中越来越近。
她面上的表情更加惊恐,她很是慌乱地甩出一排银针,银针没有准头,只抵挡了一瞬。
却有一枚银针在混乱中狠狠扎入虎妖的兽腿,正是一处虎妖灵力聚集之处,能引起短暂的灵力阻塞,得一刻缓息。
她趁机从两只爪子见逃出来。
作为没有攻击力的医修自然也不会将银针当做武器。
她面上装得柔弱,疼痛却让她的大脑愈加清明。
邬阳:再等等。
她右手覆盖在左手上的纹身处,将赤绫安抚。
邬氏圣物赤绫,自她来到这个世界时便成为她的本命法器,赤绫有灵,此刻正是想要护主。
她邬阳蛰伏六年,怎么可能就在这里死去。
她邬阳,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布偶。
想要摆布她?
做什么梦。
邬阳又一次甩出一排银针,身上多了一道伤痕,却也躲避了一次攻击。
此时秘境之外
一干长老正立于水镜之前,观看无方秘境内各处弟子的动向。
“那个小医修便是那邬氏之后吧?”是无殊门的新晋长老陶长老,这是他第一次带弟子前来无方秘境。
开阳峰峰主潘长老理了理袖子:“正是。”
什么邬氏之后?不过是一个挂了邬姓的外族人罢了。侥幸多活了六年的漏网之鱼。
陶长老面上很是担忧:“她看着只是个筑基期,又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医修,这虎妖不知怎么了,看着格外凶残,这小姑娘怕是不妙。”
潘长老附和:“是啊,只她自己和队伍走散了,你看,她同队的同门也正在寻她,我也是担忧得紧。长老规定不可干涉秘境,不然我早想将她带出来了。
“她是我们三合宗悬壶峰唯一的亲传弟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悬壶峰那里也不好交代。”
他指了指另一面水镜中的开阳峰弟子。
正是那几个四处乱走的傀儡。
在世人眼里,三合宗对邬阳是极好的。
陶长老叹了一口气:“邬氏身为神族之后,竟只留下个外族人,真是可惜。”
潘长老面色一滞,表情险些挂不住。
什么神族之后,一群依靠血脉取巧的人罢了。所有姓邬的人都该死。
一个筑基期的蝼蚁,能翻出什么大浪?
他没有接这句话,将视线重新投入水镜之中。
在谈话间,水镜中的一人一兽已经走了数招,邬阳终是不敌。
虎妖巨大的兽爪几乎要将邬阳一整个人覆盖,只要压下,邬阳便只剩一摊烂泥。
事情正稳定地发展,他心中隐隐兴奋。
千钧一发,变故陡然发生。
一弟子突然出现在邬阳身前,而邬阳的手正轻轻浅浅落在该弟子的背后。
潘长老衣袖下的手突然一紧,沉寂了六年的术法突然有了波动。
那邬氏女,竟然动用了术法?
六年,六年没有一点动静,此刻竟然动用了术法?
邬阳在此时看向一旁的圆镜,一张楚楚可怜透着惊慌的脸出现在水镜上。
看着这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开阳峰峰主忍不住退后半步。
万箭穿心,蚀骨之痛,竟没能让此女有一丝面容的变化。
此女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医修!
此刻人正在秘境里,他也不能立即探查血脉波动。
陶长老在一旁很是疑惑:“潘长老,那不是你的大弟子莫庸吗?”他又指了指另一方水镜里正在四处寻找的“莫庸”,“那这个是谁?不是你说的,他们正找着小医修吗,怎么突然就瞬移到那边了?”
那自然是傀儡。
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在潘长老身上,潘长老努力镇定。
他只能佯装不知:“是了,好生奇怪。我也疑惑得紧。”
极大的不安涌上心头,他顾不得身上集中的视线,唤来了小弟子,交代了几句。
小弟子面色一惊,看向潘长老。
潘长老眼神凌厉:“还不快去!”
小弟子急忙低下头,急急离开了此处。
他年纪小,没有引人注意。
不少人已然看出那水镜中的不过是一些傀儡,而真正的弟子早就施展了术法躲在一侧。
其中的阴私……
三合宗一宗独大许久,众人不敢多言。
潘长老顺了顺气,再次凝视着水镜里的邬阳。
六年了,此刻你敢动用术法活了这一刻,后面,也是活不下去的。
而在无方秘境之中,邬阳将视线从圆镜移开落在身前的男修上,面上很是惊喜。
“莫师兄,你终于来了!”
莫庸急忙催动灵力用术法抵挡,他一个挥手,躲在暗处的弟子纷纷出来,一同面对虎妖。
加上他也只有两名金丹期,几人只能尽全力抵挡。
邬阳没有得到回复也不恼,只缓缓移动离开战局,吃力地盘腿坐下,她面色煞白,众人只以为是她受伤很重的缘故。
其实不然,万箭穿心,蚀骨之痛仍在体内盘桓。
实在是太疼太疼。
莫庸几人正在与虎妖缠斗,各种颜色的灵力在这片碧色的树林里格外显眼,而莫庸几人已然落了下风。
奇怪的是不知为何,虎妖格外针对莫庸,对着莫庸的兽爪招招凌厉。
就,就如同方才虎妖对邬阳一般。
施展一个术法的间隙,莫庸回头看了一眼邬阳,邬阳立即回视。
极浅的眸子像是会说话,无不在说着她的担忧。
他后背不由得发凉。
原本他只是谨遵师命带着弟子在附近蹲守,只等邬阳死了,便去替换了傀儡,再来这里将邬阳的尸首带回。
如此,便完成了师命。
只不知为何他突然到了邬阳身前,而刚刚邬阳轻轻碰在他身后的手。
竟瞬间将原本下在邬阳身上的术法转移,不仅如此,一瞬的时间里,他与同门隐藏圆镜的术法也全部消除。
如此手法便是师尊也做不到。
可邬阳若是术法了得,又怎么会被虎妖逼到如此境地?
她有能瞬间将他移动的手段,又为何到了此时才发作?
六年蛰伏,为何是现在发作,她筹谋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