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做噩梦了。”
雀女捧着一碗小米粥吃完后,放下筷子。
“他在哭,在说别送他去一个地方。”
方箕诧然抬起头来:“不可能。”
他从记事起就和师父一起睡觉,如今他六岁,他从来都不知道师父会做噩梦,师父睡觉极规矩,甚至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更别说师父会哭,会害怕。
他的师父是这世间少有的能入无尚道的人,是昆仑山数千年来的骄傲。
连师祖都说,师父若去中原他昆仑老祖的名字将来会在中原流传开来。
“我师父从来不会哭不会害怕!”方箕放下碗筷,几乎是红着眼吼道,“他一点也不温柔,他对山上的人都很冷漠,他苦心修行看淡生死,又怎会哭怎会害怕!”
方箕说着哭了起来,正是因为知道雀女不会说谎,他才害怕这样的真相。
雀女盯着方箕,这么久了,她还是无法明白人类复杂的情感,就如同此时的方箕分明是难过的,却又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她思索着又看向床榻上熟睡中的人:“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保持着少年模样,又为什么头发是银白色的?”
从方箕的描述中得知,他的师父的年纪应该是二十三到二十六岁之间,方箕也不确定。
但显然这个年纪与这张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容貌是有出入的。
方箕回答不上来雀女的问题。
“也许和他的噩梦有关。”雀女只是随口一说,她起身拿起碗筷往院子外走。
“你去哪!”方箕站起来,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一点,雀女回头之际,他低下头又手忙脚乱的收拾桌子。
“去屋顶。”
“……”
雀女刚爬上屋顶,就看到几个人影往他们这边走来。
是一天未出现的善益回来了:“沈姑娘,庄主有请。”
大抵酉庄的人将他们所带的行李都搜过了没有找到圣火印,姽戌便猜到圣火印应该在雀女身上,他想从雀女身上下手。
雀女知道姽戌想要什么,但她直觉圣火印这东西就算姽戌拿着也没用,她如果真想从姽戌手里脱身,这圣火印她完全可以舍弃。
只是现在她留在姽戌这里还有些用处。
她想要知道一些事,她查不到,姽戌可以。
善益见她从屋顶上下来,愣了一下,带她去见庄主。
姽戌住在这座府邸里最大的一间屋里,屋内有三个里间,绕过前厢,进入内厢,姽戌正在房里用膳,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美人正在给他倒酒。
见到善益带着一个女人进屋以后,小美人脸上的神情明显显出几分紧张来。
小美人刚跟姽戌不久,并不知道突然出现的雀女和姽戌是什么关系。
姽戌好钱财不好美色,只是偶尔会找女子,但相处的时间都不久,他手下几个钱庄庄主大多清楚这一点,但是新来的小美人并不清楚。
既然这个男人养着其他女人,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在男人身边待得久一点?毕竟这男人家世样貌都比寻常男人好。
姽戌抬眼看向雀女,他的人查不到圣火盟的行踪了,所以他又将雀女叫来发恼骚。
雀女很不理解男人怎么回事,叫她过来就是为了大吼大叫?
人类怎么可以这么愚蠢又无聊。
如果不是这人确实还有用,雀女真想抓起桌上的吃的塞他嘴里,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连善益都纳闷了,庄主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这么聒噪。
善益尴尬的赔着笑,眼神示意一旁的小美人快给庄主倒酒。
小美人是奇怪的,她奇怪怎么这个女人反驳都不带反驳一句的,任凭男人说她也太没脾气了吧,就算她不敢顶嘴,解释总该要解释一句吧。
姽戌吼累了仰头灌了一口酒,这女人有一点好,不顶嘴,这一点姽戌很受用。
但他不知道,雀女的不顶嘴是压根没拿正眼看他。
“你坐下。”姽戌让雀女坐下,又看向一旁的小美人,“去拿一副碗筷来。”
小美人虽说不情愿,还是起身去拿碗筷。
善益见那小美人出去了,方对雀女说道:“玄国割让西水城给晋国,庄主打算去玄国做生意顺便查一下之前圣火盟让庄主拦的那个人,既然那个人是从玄国来的,他从玄国出来也必经西水城和丰余城。”
“所以让我跟着去?”
“不然呢?”姽戌不耐烦的掀眸看向她,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扣在桌子上。
雀女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犹豫,没过片刻她盯向姽戌:“去东田城。”
“这又是什么意思?”沉不住气的善益已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她。
“虽然圣火盟内部势力错中复杂互不了解,但东田城城主也有可能是圣火盟的人。”
“这是你猜的还是有依据?”姽戌厉声问。
雀女凝神,缓缓抛出两个字:“猜的。”
善益被她气得无语凝噎。
姽戌却是一手撑着下巴,眯着眼思索着:“东田城虽远,但走水路去花不了一个月,半个月足够了。”
善益惊诧的看向姽戌:“庄主的意思是去东田城?”
一方面善益是认为拿着钱好好做生意不好吗?非得去查圣火盟的人?但又着实咽不下兄弟被杀的这口气。
姽戌:“善益,你知道为什么酉庄和曹庄斗了几十年,最后还是酉庄将南方诸城的钱庄拿到手了吗?”
“是因为圣火盟相助干掉了曹庄。”善益想都不想答道,他话音刚落便吃了姽戌一巴掌。
“错!”姽戌仰头灌了一口酒,“是因为酉庄肯做狗,而曹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善益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做狗这事心知肚明就好,也没必要明说吧,况且您还是酉庄之主呢。
何况还有人外人坐在这里呢……
善益瞥向女人的方向,只见她依旧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他心下一惊,这女人不会是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吧。
善益直觉是这样……这个女人看着很聪明,其实她很多时候都不太懂他们的意思。
而且女人很多时候的眼神,冷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
善益在官者渡见到女人的时候就曾起疑,那时便觉得女人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神态不一样了。
姽戌:“善益,你现在就去安排,明日启程去东田城。”姽戌是想正好去东田城将那里几个钱庄的账算一算,再者圣火盟的事不查清楚他不甘心。
善益看了一眼雀女,起身离开。
姽戌见善益走远了,身体微微向后靠,直到身体完全斜靠在榻上才仰起头来好整以暇的看向雀女。
“也没外人了,现在可以老实跟我交代了,你呢到底是失忆了还是怎么了,我可不相信你和在官者渡囚禁我的小白脸一点关系也没有,半年前你两来找我是什么场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别以为时隔半年你们一个蒙着脸,一个搞不清楚什么状况跑到我这里来了,想拿我当傻子门都没有。”
善益不知道,他可知道,那小白脸和这女人熟的很,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沈朱,你和那小白脸玩的哪一出我不知道,但演戏这种事,我劝你适可而止。”姽戌冷笑着,“你如今性命捏在我这里,我劝你还是想明白点,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回去吧。”
雀女从屋里出来,那小美人拿着一副碗筷站在屋外,显然已偷听有一会儿了,直到雀女出来,她才吓得装作刚走到门边的样子。
说实话姽戌最后那两段话,雀女没听明白几句。
姽戌摇晃着酒杯里的酒,他想起大半年前圣火盟的人找到他的时候。
他们的盟约定下之后,他让善益带着人先走,自己则偷偷跟了女人一段路程,他看到那小白脸恭敬的给女人递水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在圣火盟中的地位比囚禁他的小白脸的地位应该高出许多。
可是善益说那天在官者渡女人完全不认得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也没表现出和女人很熟的样子。
姽戌只是奇怪这一点,难道女人真的失忆了?
毕竟他和善益都认为女人的神态都不同于半年前了。
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失去记忆了。
雀女刚穿过院子,就看到方箕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他的身后屋子里的灯光忽明忽灭,但她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生气的、焦急的神情。
“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方箕气得身体发抖。
雀女愣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陡然想起很幼年时她母后还在世时的一些往事,她的母后还在时对她也是如此严格。
时隔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她的母后了。
那是一段开心又难过的记忆,正官雀决曾告诉她,她花了很久才从伤痛里走出来。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
雀女走过去,抬起手来,温热的手心放在方箕的头顶,声音平静而低柔:“去睡吧。”
方箕焦躁的心,因为她的声音而平静下来。
他还太小了,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往面对师祖和师父更多的是压抑自己的性情,让他时刻铭记自己是修道之人,而面对雀女,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孩童,会哭会闹也会笑。
“我要和你一起睡!你抱着我睡!”方箕说着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