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支军队才从他们面前消失,初步判断应该有五六千人。
确认那些人已经走远了,马奴们从隐秘的地方钻出头来了,几人开始整理他们的东西,而墨安始终盯着军队远处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雀女看向墨安,他似乎是认得那些军队。
晋国的军队往他们来的方向去做什么?墨安之前不是说晋国和玄国在谈判议和吗?
“那个是骑兵吗?”
南野骑马的朱雀士兵都凑不齐五六千人,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骑兵竟然是在人类这里见到。
这个墨安他不会是骑兵吧?那他之前在晋国至少是个百夫长?
其实雀女猜的没错。
只是墨安在看到军队往玄晋边境而去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再回去也没有意义了,他一心想回晋国是想告知他的上司玄国杀害俘虏及商民,玄国的那些阴谋……
现在如果晋国和玄国再度交战,应该是晋国收到了情报,所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回不回军营没有意义了。
这一刻的墨安显得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马奴和其他奴隶尚且有家乡可回,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
当晚。
马奴下河抓了鱼,几人烤着吃了。
雀女分到一条最大的,她盯着那条鱼看了半天,半天都下不去嘴。
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最终雀女放弃了,将那条鱼放下,走到河边去洗手。
墨安看着她浪费粮食,生气的大吼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只吃那些草药喝水哪里来的力气走路?”
他都要怀疑她不是人了。
而这时西页拽了拽墨安的袖子,低声说出三个字:“合欢宗。”
西页隐约还记得合欢宗的一些事,那里的人可以不吃饭甚至不喝水,都能活很久,或许她就是合欢宗的人吧。
一丝精光从墨安的脑海划过,他怎么忘了,这世上的人有专门读书的,有习武的,有卖力气的,还有为了修道而生的修道之人……
他不了解修道这一块,但是能做到不吃不喝这个人的道术应该不低。
想到这里墨安的脊背一阵发麻,她这样一个被毁了容貌出现在落凤原没有死的人……
天啊,他们为了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大麻烦!
墨安猛地看向西页:“所以你一直很怕她是因为这个,你是合欢宗的人?”
西页摇头,他不是合欢宗的人,他只是知道一点,他是谁的人该效忠于谁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确实不是奴隶,他是个伶人,一个专门给贵人们击缶的伶人,他是随着晋国使臣去了玄国,使臣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有人要杀他,如果不是值夜的人给了他机会逃走,他有可能已经死在玄国了。
他仔细想过,如果他真的见过这个女人,那应该是在哪一场宴会上,可是他参加过的宴会太多太多,他记不清了。
这是墨安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在质问雀女她到底是谁,是不是被通缉的犯人,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质问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落凤原!
他揪着她的衣领,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神可怕至极。
马奴们都被吓到了,西页吓得躲在大树后眼里噙着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而雀女依旧是一脸平静,许久才淡淡的吐出五个字:“我不记得了。”
“那你说的送你到丰余城给我们一大笔钱也是假的!?”
墨安说到这里时马奴几个猛地看向雀女。
奴隶们在乎的依然是钱,钱能让他们改命,他们不想再重复以前的日子。
“这个是真的。”雀女说,“只要你带我随便进一座大城,钱财唾手可得。”
她坚信表妹那套挣钱的路子在人类世界也行得通。
马奴走向墨安:“算了,就算她骗了我们,就当做好事了,如果怕麻烦我们将她扔在这里现在走人就好了。”
“不,带她进城。”
“墨安……”马奴现在也担心这个女人是个大麻烦,所以不理解墨安的想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送她回来她给钱是说好的。”墨安斩钉截铁的说道,只是他的眼神让人看不出真实的想法,到底是真的为了那点钱还是为了其他。
他这么一说,马奴和另外两个奴隶也动摇了。
“对!欠债还钱,送她进城,找她拿钱!”奴隶们吼道。
五日后,丰余城中。
一个月前这里发了瘟,死了几百人,晋国开始广招神医,半个月前确实来了个神医没几天瘟疫就被解决了,这几天刚进城的外地人都能听到这个传言。
“那个神医呢?”雀女只是随口一问。
卖布的老板告诉她:“神医走了,将瘟疫赶走后的第三天就走了,好多达官贵人带着豪礼要去拜访他都扑了一个空。”
老板说完又问她:“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布啊,我这布可不兴赊的。”
这姑娘蒙着脸,但这身段可比他们丰余城晚香苑的头牌的腰还要细……且要啥有啥。
老板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到最后眼睛都直了。
“老板,我不赊布,你记账可行?”她的声音很特别。就连声音也让老板半天回不过神来。
“什么?!记账??”老板正想骂她,只见雀女从腰间取出一个东西来,是一个半寸宽大印章,金灿灿的能闪瞎老板的眼,老板想骂人的话顿时止住了。
“这是我的印章,老板你记下账我盖上章,最迟过两天我的人会来结清的。”雀女把玩着手上的金色印章,老板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印章半天挪不开眼。
黄金啊,黄金!他一个小小布店老板没眼界见过最多的是铜钱,哪见过这么大块的黄金!
“这,这个嘛……”
“我今日出门急未带上钱,老板若不给方便,我去别家了。”雀女转身就要走,“一两黄金买一匹布本小姐还是拿得出来的……”
“唉,小姐!且留步!”老板说着钻出柜台来拦下她,“好说好说,咱慢慢商量可行……”
墨安几个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等了半天。
等的不耐烦了,马奴撑着下巴嘀咕:“她真的能弄到布?”
墨安仰头灌了一口水:“信她的鬼话不如信母猪能上树。”
直到西页拽了拽墨安的袖子,指着布店的方向。
墨安几乎是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个抱着三匹布出来的女人是沈朱以后,才站起身来。
马奴也探出头看过来:“……还真让沈小姐给骗来了。”说着还挑衅似的手肘戳了戳墨安。
墨安黑脸顿时胀红骂了一句脏话。
很快他说道:“可是几匹布而已,又不是她承诺的一大笔钱!”
“是啊……”马奴几个又泄气似的蹲在地上。
他们以为雀女要将这些布卖钱,没有想到拿到布以后,雀女将针线递给他们,对他们说:“一个晚上能做好吧。”
做衣服??
无视他们的疑虑,雀女拿了墨安最宝贝的刀开始裁剪,将这些弄好之后,她将裁好的扔给墨安:“别发愣了,帮忙缝礼服。”
“???”墨安暴躁脾气都快被这女人养出来了,他一个行军打仗的男人,哪里会这玩意,他连穿针都不会。
雀女见他不动,抬起头来:“你多大了不会缝衣服?”
这一刹那她又想到了正官雀决,她的衣服都是他在负责,她还是因为好奇雀决做衣服的手艺为什么这么好才特意去制衣司听过课,知道怎么做礼服。
她以为人类男人和雀决一样都有学制衣,现在看来是她不懂人类了。
“老子三十二,不会缝衣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墨安气得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额角的青筋暴跳着。
倒是西页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捡起被墨安扔在地上的针线盒。
西页很快将衣服的一边袖子缝好了,半个时辰后,一件大袖衫已经做好了。
马奴几个惊叹道:“西页你以前不会是专门给主子们做衣服的吧……这比卖的还好看。”
西页笑了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马奴:“西页,等我们拿到钱了,开店吧你做衣服,我们养一匹马,白天帮人拉货,晚上帮你做衣服……”
西页迷茫的想了想,马奴说的似乎也不错。……只是那样的日子,他真的敢奢求吗?
墨安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为什么发脾气,他害怕看到礼服,哪怕是与当年记忆里千差万别的礼服……
只要听到礼服这两个字,他就会害怕,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排解掉的噩梦。
那一年十二岁的侍卫,牵着才四岁的小皇子走向华美而高大的马车。
小皇子那一身礼服是他亲手穿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幸运,能被选出来去伺候小皇子。
那是他第一天伺候小皇子,也是最后一天。
华车走出皇城以后再也没回来,他等啊等天黑了天又亮了,等到的却只有小皇子的噩耗。
他们都说小皇子死了,还说是病死的,小皇子本来就身体不好,不,他不信,小皇子走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时常会想起那个清晨,他手忙脚乱的给小皇子穿衣,被划破了手,小皇子的腰带上落了一滴血,他跪地等待着责骂甚至棍责鞭打,小皇子却握着他的手将手帕系在他的手指上,问他疼不疼。
那时他活了十二年,从来没有一个贵人会关心一个奴才是否会疼……
寒风中,墨安狠狠地揉了一下眼睛。
或许他历经生死也想活下去,又在九死一生后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却仍想回晋国皇城一趟,不止是因为他不想死,他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十二岁那年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必须搞清楚小皇子到底死了没有,就算小皇子真的死了,他也想知道小皇子怎么死的……
如果这个困扰他二十年的事没有解决,他想他这一辈子到死都难释怀了。
他因为需要钱回皇城,才信了那女人的鬼话。
她如果折腾这么久还拿不出钱来,也许他真的可能一气之下杀了她吧。
可是啊,少时感受过的那零星一丝人世温情总是在他想变成坏人的时候冒出脑海来,可笑的是他在战场上面对玄国人都有下不去手的时候,所以他被俘虏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对这个女人下杀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一下女主会将记账的钱都还清的,所以真的只是记账而已,问就是神爱世人,妖神也是神,神真的爱世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