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长御街新开了家食肆，越老你知不知道？”
越老是个有着银白色胡子的老爷子，听到老同僚的话停下笔：“什么食肆？”
同他对话的是他的老朋友，一听他问，就知道这位老饕还没听过这家声名鹊起的小小食肆，许老卖了个关子：“你呀，就等着今日跟我去换换口味罢。”
他哈哈笑着捋了捋胡子：“这次可包你满意。”
越老也来了兴致，掸了掸衣裳，指着许老笑道：“好你个许寅，这么大年纪，还学会卖关子了。”
许老哈哈大笑，也跟着站起身，忽得想起什么似的：“诶，叫上卫高邑，你们师徒也该聚上一聚。”
越老面色冷淡，幽幽叹了口气：“他……”
见他面色怅然，许老了然：“你呀，小一辈的事情，咱们少管，等着看就行了。”
知道他在为卫高邑家的那个侄女和自家小郎君的事情忧心，许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
“你说咱们几个都是老家伙了，管这么多做甚？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啊，该歇歇喽。”
越老摇头叹息，还是派了个小童到南阳侯府去。
——
长御街。
“这就是你说的那家食肆？”
越老饶有趣味地看向牌匾上三个大字——“三人食”，字体疏朗有致、游龙惊云，叹道：“好字，好字啊。”
许寅也不再多说，领着他进了卫瑶的食肆。
食肆内窗明几净，越老满意点头。
他虽位高权重，却是个和善的小老头，只是在吃上有些吹毛求疵。
许老拉着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出来，熟稔地问道：“老先生来了，您二位要些什么？”
许老捋捋胡子，对着越老：“我可就先点上了，今天我先给你推荐推荐。”
越老淡然点头。
花小小显然已经认识了这位老先生。
等老先生点完，花小小笑着给他们上了一壶茶，许老调侃道：“小娘子，我这位老朋友舌头可刁钻，可要让你们的庖厨拿出好手艺来，日后客人少不了你们的。”
花小小面露喜色：“好嘞，您就等着罢，一定让您二位吃满意了。”
对这位熟悉的客人，花小小情绪十分放松，这位看上去就是个体面的老先生的许老，可是他们三人食开门后的第一位客人，今天又带了朋友来，显然对她们的食物十分满意。
花小小对他记忆深刻，一见他来，便把他当成了重要客人。
桌旁没人之后，越老这才慢慢悠悠打量起食肆的环境来，食肆面积不大，也不像京中有名的那几家大酒楼，有二楼的雅间。
只是这食肆虽然只有小小一间，桌与桌之间却被巧妙地隔开，每个桌位就像一个小小的雅间，虽平淡又不失风雅。
越老满意点头。
为了吃到最好吃的东西，越老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尝试，大酒楼有很多，小食肆甚至路边的小摊子也不少，这样不大却又讲究的地方还是少有。
许老为他倒上杯茶，越老却没动。
小食肆的食物虽然好吃，茶却没什么好喝的，毕竟能到平民百姓手中的茶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茶，就算是有，一家小食肆，也不可能去采购比食材还贵上许多的好茶叶。
见他没喝，许老浑浊的双眼中闪过狡黠的弧光。
这头，卫高邑从家里一路跟着小童来到了长御街。
这条街道距离侯府不远，不到片刻，侯府的车架便到了卫瑶的“三人食”的门口。
卫高邑显然年轻的时候是高门嫡子，年纪大了也是身居高位，从没来过这种市井之地。
许老招呼他过来，卫高邑分别向两位长辈施礼，许寅拉他坐在了桌旁：“这不是你们师徒许久没聚，我这个小老儿大着脸，给你们组个局。”
卫高邑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敢不敢，您是恩师的友人，便是我的长辈……”
话音未落，旁边的越老重重的冷哼一声。
卫高邑收了话，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片刻之后，许老倒了杯热茶，推给越老，卫高邑一见，连忙接过，双手举递给自己的老师：“恩师，您喝茶。”
越老还要说些什么，许老轻轻咳嗽，提醒他不要忘了他之前说过的话。
想到许寅“该歇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话，越老口中没说出口的呵斥硬生生咽了下去，不情不愿接过卫高邑的茶，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紧绷着的卫高邑面上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他举杯喝茶。
馥郁的芬芳入口，口舌生津，浅色的金色液体中锁住的芳香在口腔中绽放，卫高邑明显愣了一下，赞美道：“老师果然是慧眼识珠，未曾想到这小小一家市井食肆，竟也有如此精妙的美味！”
许老在老朋友的怔愣和小辈的赞美中笑而不语，等着看这位老饕的脸色。
果然，适才还对杯中的茶水无可无不可的越老满脸回味之色，咂咂嘴，没有搭理卫高邑，陶醉的闭着眼，细细品砸。
许老面上这才带了些得意，要知道这位他这位老朋友，可是出了名的口味苛刻，自诩京城第一楼的天凤阁，曾经为了得到他的赞美，三请越老进楼品尝，也不过得了个“尚可入口”的评价。
天凤阁原是想要越老先生的评价提升口碑，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悔不当初。
但天凤阁的东西真的只是尚可入口吗？去过几次的许老暗暗摇头，有了这种评价，天凤阁还能称为“京城第一楼”，味道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试吃找错了人，找到口味刁钻的越老头上。
再看看越老现在一脸陶醉的表情，许寅越想越觉得有趣。
“好哇！”越老睁开眼，“今儿有了这一杯茶，我越必昂算是没白来这一遭！”
许老暗笑他没有见识，见他还要倒第二杯，笑道：“你别急着喝茶，先等等菜上来。”
正说着，熟悉的小姑娘端着香喷喷的菜上桌了。
油亮金黄的烤鸭香气霸道的占据三个人的鼻腔，为眼睛、鼻子和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享受，许老眯着眼睛，欣赏般闻了闻，尽管口水一惊在迫不及待地催促他拿起筷子，把面前的烤鸭一扫而光，作为东道主的许老还是克制着食欲介绍。
“这道烤鸭，你不要看它外表平平无奇，内里还和以往见过的有些不同。”许寅卖了个关子。
向来风度翩翩口味刁钻的越老保持着平日里的风度，挨到许老介绍完才下了筷子。
向来对口腹之欲没多大要求的卫高邑在烤鸭的攻势下也有些迫不及待。
两人等许老刚一说完，两双筷子落在鸭子金黄的外皮上，酥脆的外皮被戳开，里面有香浓的汤汁流出，金黄的脆皮入口，满口生香。
因为刚出炉，脆皮如同它的称呼一样，还是酥脆的。它裹着一层厚实的鸭肉，再加上解腻的一叠小菜，鸭皮焦香，肉质鲜嫩，一入口就是天堂般的享受。
许老看他们吃得香，也不在客气，筷子三两口把烤鸭外层吃完，里面的适才裸露出来。
越老这才想起适才许寅卖的那个关子：“这里面……”
他用眼睛细细的看：“香蕈、板栗、山药还有……?”
越老眯起眼睛思索。
许寅哈哈大笑：“没想到你这老饕也有被难住的一天！”
他夹出小小一个莲子放到越老眼前：“喏，是莲子看到没？”
许老夹到他喜欢的莲子，在越老痛心疾首的目光中，一筷子放入口中。
莲子烤得软糯，正合口味。
这时，一盘杂色的鲜炒时蔬上桌了。
卫瑶做得鲜炒时蔬别的食材不拘是哪些固定的食材，只要合适，那种时蔬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道菜里。
鲜炒时蔬的食材水灵灵，肉眼可见的鲜嫩爽口，放在烤鸭之后，正好能够解腻清口，加上卫瑶历尽千辛万苦搞出来的点心舒芙蕾，便是简简单单的一桌家常菜。
三个人吃得心满意足，卫瑶在后厨忙完了，听说那位客人又来了，还带来了朋友，擦擦手，做了三碗虾仁凉面出去。
“许老又来了？”
卫高邑罕见地吃了十足十的饱，正打算起身告辞，便听到身侧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声，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转身看去，见到一个女子端着精巧的小碗出来，将碗放在了他们这一桌。
她熟稔地和许老打招呼，许老也很熟悉她似的，与她寒暄两句。
“听说您带朋友照顾我的生意，我特意为您几位做了两碗虾仁凉面，您几位换换口？”
许老客气两声，接过了凉面。
就在此时，许老见到了愣愣的卫高邑，这位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看着一个小姑娘出了神，甚至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
许老忙打断了卫高邑的出神：“侯爷来尝尝面。”
卫高邑晃过神，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
越老不满地哼了一声，卫高邑回神，匆匆吃了几口面，告辞离开了。
一路上，坐在轿子里的卫高邑一直在思索，刚刚那位姑娘怎么有些眼熟，但他到底没有思索出什么，卫高邑心里压着这件事，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东西。
回家之后，卫高邑见到为他擦脸的夫人，心中的灵光一闪，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孩子，有些像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