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夫送走了卫瑶,一张脸埋进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两日他不过是为了试探客气两句,没想到这个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邻居,竟然真的送来了这样一碗东西。
韩大夫深吸一口气。
麻辣鲜香的陌生食物味道直入鼻腔,刺激又酸爽。
明明他素日里只喜清淡,从不喜欢浓重味道的小食,可今日这碗酸辣粉,竟让他蠢蠢欲动。
韩大夫埋头往屋里走。
“月升先生,你拿的这是什么?”
一直戒备在周围的大胡子跳出来:“可是那小娘子给你的,快让我也看看。”
说罢,就要去抢来看一看。
韩大夫灵活地躲开,斥道:“无礼的小子,这是老夫的东西。”
大胡子耸了耸鼻子,眉开眼笑:“这东西味道这么重,从我这里都能闻到,先生素来不喜这些味道浓重的,不如让我来看看,免得先生苦恼。”
韩月升嗤笑:“好你个大胡子,竟然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你几岁尿了几次裤子老夫都知道,还能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
他把一碗酸辣粉端到桌上:“想抢老夫的东西,你还嫩着呢。”
他拿筷子就要吃:“好小子,怎么不说话了?”
“先生碗里的是什么?”
韩月升手里的筷子险些掉下去,站起身躬身答道:“主子怎么出来了?”
他瞪了一眼通风报信的大胡子:“这是卫家小娘子带来的谢礼,名叫‘酸辣粉’。”
面具人漫不经心的,碗里果然是一碗粉,粉质半透明,一层红彤彤的红油之下,藏着些油酥花生米和一层肉末,上面两根绿生生的青菜,裹着红油,这小小一碗粉,集酸、辣、麻于一身。
韩大夫又瞪了一眼大胡子:“主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他道:“主子从蜀地来,京城又饮食清淡,想必卫小娘子的手艺正合主子胃口。”
面具人微微颔首。
大胡子得意地看他:“韩大夫,酸辣粉好不好吃啊?”
韩大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大胡子追上去:“韩大夫,你别误会,我是怕这碗粉里有毒,让咱们主子来瞧瞧,没有别的意思……”
“砰”的一声,他的话被韩月升关在门外。
大胡子喃喃道:“干嘛这么大力气,差点砸到我的鼻子。”
卫家。
花小小已经能够独立做鱼丸了。
多了个趁手的帮手,卫瑶的时间便空下来,无聊之下,卫瑶在院子里种了棵桃树。
“等来年夏天,我们就能吃到新鲜的桃子了。”
卫瑶拍了拍手上的土。
以前她懒得管,一心想要侯府接她回去咸鱼,如今都这么多天了,也没个音信,现在看来还是得先收拾着。
谁知道侯府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呢。
卫瑶洗掉手上的泥土,如今正是三月,种的这棵桃树上,还带着零零散散几朵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宋时殊忽地转过头:“你又在胡言乱语了。”
卫瑶:?
宋时殊:“你知道这句话是在说什么吗?”
卫瑶皱起眉:“我知道啊,讲桃花开得灿烂嘛,怎么就叫胡言乱语了?”
宋时殊:“你,你……”
他拂袖而去。
卫瑶:啊这。
这位朋友你的心思未免有点太难猜了吧?
卫瑶忽而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隐意,忽然笑了,这个宋郎君,不会以为她是在说嫁娶之事吧?
啊这啊这,她只是想用表面意思赞美一下桃花开得漂亮,没有那个意思啊!
·
南阳侯府。
晏珩修坐在偏厅,轻呷一口茶,听上首卫高邑道:“听说京城又丢了许多小童,如今圣上为逢春教所困,佩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他意味深长。
晏珩修眉目微动:“此事陛下自有定夺。”
据他所知,此事陛下早已交给人暗自调查,若是猜得没错,恐怕交到了那位手中。
卫高邑冷下眉目:“他?他一个毛头小子,如今不过刚刚及冠,做事岂能尽如人意?何必担心他?”
晏珩修想到那位在陛下那里的分量,刚要说话,一声娇嗔的“爹爹”,打断了他的话。
浅鹅黄色衣裳的女子眉目清淡:“爹爹,娘亲和我给你送点心来啦。”
卫高邑皱起眉:“你娘呢?”
话音刚落,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一个丫鬟并一个妇人。
那妇人一副弱柳扶风之像,眉眼间与唐菀菀有两分相像。
“阿宝,可要跑慢点,娘都跟不上了。”
妇人笑着拉过她的手,看向晏珩修:“佩之也在呢?”
被叫阿宝的女孩娇嗔一声,依偎到妇人怀里:“娘,我着急见爹爹嘛。”
卫高邑自从她进门便皱着眉头,一见她依偎进自家夫人怀里,便斥道:“菀菀!还有你表哥在,成何体统。”
唐菀菀抿着唇不高兴了,她哼了一声,转头不看他。
南阳侯夫人冷下脸色:“卫高邑,你这是在做什么?女儿来看你,你就是这样说话的?况且佩之也不是外人,何必对着我女儿大动肝火?”
晏珩修起身告辞,走得时候还听到唐菀菀被南阳侯夫人轻声安抚的声音。
不知为何,晏珩修又想起了那个卖鱼丸的小娘子。
这两日公主府的“白玉丸”在京中贵女之间传来,晏珩修频频听到白玉丸三个字便总想起那个小姑娘。
今日见到南阳侯府对唐菀菀的包容溺爱,突然想到,若是他那个走丢的表妹还在,也和卫小娘子差不多的年纪。
若是她没丢,应当和唐菀菀一样,能尽情在父母膝下撒娇吧?
晏珩修眼中闪过怀念之色。
他那个软软的小表妹,已经丢了快十一年了,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晏珩修捏紧了拳头。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晏珩修吩咐长青回府,独身一人去了长御街。
临近晚上,长御街空空荡荡,晏珩修望着卫瑶上次在的那个角落出神。
片刻后,他转身离去。
晏珩修心想,他真是魔怔了,居然独自一人跑到这来。
他摇头失笑,就要往回走。
“晏郎君?”
晏珩修刚还在想卫瑶,转眼就听到了她的名字,不禁怀疑起他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往声音处看去,竟然真的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卫瑶三两步上前:“你来买东西?”
晏珩修当然不是来买东西的,但他又不能直说他来这的目的,权衡之下,他点了点头:“我来买些东西。”
卫瑶笑道:“那你来得可不是时候,只有早上这里才有人呢,晏郎君下次可要早点来。”
晏珩修沉默着点了头。
他有些失礼地盯着卫瑶看了两眼,卫瑶摸了摸脸颊,疑惑道:“晏郎君,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晏珩修狼狈地低头:“没,没有,是我失礼了。”
卫瑶也不在意,听他解释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卫娘子有些面善。”
“你与我妹妹年岁相近,故而……”
所以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卫瑶也没多想,这个年代又没有计划生育,有个妹妹多正常的事,她顺嘴调侃:“是不是我和你妹妹长得像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晏珩修情绪低落:“我也不知,她小时候走丢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卫瑶呐呐的:“抱歉我不知道……”
晏珩修摇头:“不怪你,我表妹已经丢了很多年了。”
晏珩修转移了话题:“听说京中近日不太平,卫娘子出门还是要注意一些,最好是随人一起。”
卫瑶显然也听说了,最近京中丢了好些孩子,听说都是出门玩,就在没回来过,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街上都不怎么能见到孩子了。
这样说了几句,卫瑶与晏珩修告别,回家之后还有些惶惶的。
这天晚上,卫瑶中途起夜,天色漆黑黑的,卫瑶躺回床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想起晏珩修说给她的话,闭上眼竖着耳朵仔细听,声音又细又小,像是隔着什么传出来的。
是那种若不是晏珩修和她刚说过京中不太平的话,卫瑶就算起了夜听到了也不会在意的那种音量。
卫瑶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声音,听着也不像是外面传来的。
卫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又好奇又害怕,但她也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咸鱼一样躺在床上,辗转半宿,天蒙蒙亮的时候,卫瑶终于睡了。
第二天一早,卫瑶精神萎靡,直到日上三竿,花小小来敲门她才醒过来。
卫瑶像是陷在梦魇之中,醒来后不觉得轻松,反而像是刚刚从参加过一场大逃亡,浑身都累。
她抱着被子,问花小小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花小小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生病啊……”
卫瑶一把把她的手拿下来,得知她没听到,又怀疑昨天晚上她是不是做了个梦。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卫瑶还没从“梦中”缓过来。
她咬着一个酥酥脆脆的馅饼,肉馅汁水丰裕,又香又脆,此时她却完全没胃口。
“宋郎君,昨日夜里,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她咬着馅饼出神似的:“小小说我是做噩梦了,我也忘了是不是做梦……”
她把昨天遇到晏珩修,并嘱咐她注意安全的话一并说了,又道:“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的,我总觉得昨天夜里,咱们家有别的声音,像是……底下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