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灯,只是屋顶调成了透明模式,幽微的星光投下来。
这点光线,寻常人伸手不见五指,但尊九敏还是靠着虫族视觉看到了他想要的……
黑棘指环。
就挂在大螳螂的脖颈上,幽幽折射着星光。
用翅膀捆裹着他的家伙呼吸声很均匀,显然是睡熟了。
尊九敏尽力无视跨在自己身上的那条大长腿,伸出没被翅膀缠住的左手,轻轻探向沈御枢的脖颈后,试图解开串着指环的细链……
手指先碰到了细腻温暖,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他忍住缩手的冲动,手指继续往四周摸索,终于碰到了那细细的链子……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头皮一紧——
沈御枢醒了。她正低头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他伸进她领口里的手。
尊九敏:“……不是你想的那样。”
昏暗里的沉默让人尴尬得想死。
尊九敏木着脸缩回了手。他很想宣布这只手从此与他无关,大家生死各安天命……
“……哦,想起来了。”沈御枢嘟哝着,又伸了一个翅膀过来,连手带人,这次完全裹得密不透风了。
“别闹。继续睡。”她又闭上眼睛,含糊抱怨,“冷死了。”
因为飞船燃料不足,现在整个船体都是低能耗状态,室内供暖几乎停了,飞船里的碳基生物们供暖主要靠船外不断路过的恒星,热辐射取暖。
咕~
肠胃的鸣叫声在寂静空间里,特别清晰。
黑暗中,男人的脸无法克制地红了。
大翅膀松开,他立刻推开她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听到沈御枢在后头沉沉的声音——
“我要杀掉弗洛西。”
他顿住了,回身看她。
沈御枢已经坐了起来,脸色阴沉。比起刚上飞船时她瘦多了,眼睛显得更大,嵌在瘦白昳丽的脸上,既天真又邪恶。
弗洛西没经过她允许,直接就把她用辣椒兑换过来的口粮们全部拿去充当了飞船燃料。
实事求是的说,如果弗洛西没那么做,飞船早就停摆了,撑不到后来的野生补给。
尊九敏没说话。沈御枢也想到了同样的事,烦躁地啧了一声。
但她很快想到什么,脸色多云转晴。
“小蓝人的滋味真不错。”她舔了舔唇,“要是再来一份就好了。”
小蓝人,指的是蓝皮肤的短尾蜥人。大螳螂的野生补给。
尊九敏想到三天前那些想来打劫,结果全变成螳螂口粮的短尾蜥人,心情复杂。与互为饵食的蛛族不同,短尾蜥人一直都是虫族的盘中餐,千年前还差点被原虫吃到绝种。但是,然而,毕竟……这是第一次,他亲眼目睹她猎食人形生物……
沈御枢从枕头边摸出个蜥人爪爪,舔了一口,恋恋不舍的,递出去,“分你,最后一个了。”
尊九敏看看那爪子,再瞅瞅她,心里叹口气。
“你吃吧。”他抬手点亮显示屏,瞧了一眼上面的数据,“飞船回到正确航线了,大约再有一百二十个标准时,就到跳跃站。”
一百二十个标准时,换算过来,大致相当于之前那颗荒星的十八天。
沈御枢摸着空荡荡的胃,再次怀念起她物产丰富的小行星,但凡她还进得去……十二天算个毛。
也不知道小行星里面现在怎么样了。黄一……有奇妙绒绒们照顾,应该没事。
星球是在她吃掉虫后之后关闭的,难道是太补了所以闭关消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时候要是弧光在就好了,那家伙虽然呱噪,但实在好用……
……
好饿……
沈御枢把蜥人爪爪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来自千万光年外的星光,映照着她饿得瘦得发尖的脸。
又过了四天,沈御枢把黑棘指环还给了尊九敏,并让他搬出卧室。
“我夜里可能会把你吃掉。”她的瞳仁变成了浓得快滴出来的墨绿,眼球有色部分比原来扩大了一圈,“不要来我房间。”
旷日持久的缺水缺粮,其实卫生间早就没人用了。
夜里,尊九敏躺在总控室的气垫床上。
头顶的星空从未如此空旷。四周静得寂寥,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这么多年,原来还是难以忍受。
他敲开了沈御枢的门。
“我来帮你。”
“……谢谢。”大螳螂吸了一口气,表情歉意混合着兴奋,“我会轻点的。”
她视线下移,喉咙上下滑动……显然在琢磨他肩膀和手臂上哪块的肉更好吃,眼睛瞄个不停。
尊九敏深吸口气,从路过(吃瓜)的弗洛西脑袋上掰了根金属棍棍,塞进某人嘴里卡住她的牙,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了房间。
临关门前他不忘给弗洛西一个示威的笑。他当然没忘记上次弗洛西往他脑袋上打黑拳的事,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
尊九敏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他会先忍不住把外面这个一脸无辜的机器人先捶再碎再扬灰……
他不快不慢地关上门,保持在一个贵族该有的样子。不过一进了门,他的脸就拉得老长,双手抱臂站在门前不动。
大螳螂已经吐掉了嘴里的金属卡塞,盯着他跃跃欲试。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来给你送粮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某人小狗……食人花怪似的探过来的脑袋,尽量忽视她那一口白森森的牙,“我是来教你一种快速饱腹的方法……要不要听!”
大螳螂嘟哝着把脑袋缩了回去。“什么,不会是要我用意念催眠自己已经吃饱了吧。”
“不是。”尊九敏说完,又沉默了,眼睛里不断闪过挣扎。
沈御枢抄着手,斜视他:“嗓子哑了?饿了?饿得说不了话?”
“别吭声。让我静一会儿。”
大螳螂哼哼,“三秒。不然我自己咬了。”
昏暗的室内响起某虫难以自持的吸口水声。
尊九敏忍不住吐槽:“在虫洞那会儿你都能忍住。”
“是啊。”她轻声说,像是有些醉了,“但是黑二,你好香啊。”
你现在好香。
尊九敏:“……”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被一只母螳螂觉得香,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更可怕的是,并非只有她觉得香。
古老恒星的光穿过漫长距离,透过透明船身,落在银发虫后的身上。她的眼睛是纯然的绿,虫目森森,她的面容却那么醇美,身上甚至散发出一种只有特定对象才闻得到的香。
吸引猎物的香。
尊九敏神情恍惚起来,藏在额发里的触角膜拜似的倒伏下去。
银发的虫后朝他伸出手,她的指尖上仿佛立着一整个天堂。
那只手越来越近,在离猎物只有一丝丝距离的时候,尊九敏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借着疼痛抵住了诱惑,用力推开她!
沈御枢跌到了床上。
她手撑住床沿,看着微微喘息的尊九敏,奇怪地说:“喂,你好了没有?到底什么方法?”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尊九敏的心一沉。
她恐怕完全没有发现她自己的异常。现在的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她又变回了他所熟悉的那个人,但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
终于他下了决心。
“我教你怎么引动‘寄灵’。”他沉沉地说,“学会这个你就不容易饿了。”
沈御枢一听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要,我都饿死了,不要学东西。”
“……”
尊九敏简直不敢相信。
多少达官权贵求不来的秘要,他挣扎半天才说服自己教她,她居然拒绝?!
“学不学?”
“不学!”
“学不学!”
“不!”
虫后散发出的异香还弥漫在空气中,尊九敏的思维越发迟钝,该说的聪明话他一句也想不起来,竟然傻到像个小学生一样和她吵。
“不学不学不学!”
“你学——”尊九敏一咬牙,伸出手腕,“我就给你吃一口。”
虫后转怒为喜:“那我自己挑着咬。”
尊九敏一动不动,默许。
咬一口,总比连骨带肉全吞干净了好。
银发的虫后凑过来,似乎已经瞧准了部位。尊九敏却往后退一步,背抵着门,说:“你先学,学完再吃。”
沈御枢顿住了,狐疑地挑挑眉。
尊九敏加重语气:“我不食言。”
沈御枢考虑了几秒,点头。
尊九敏松口气。
总算回到正轨了。
然而,教导的过程……用“艰难”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尊九敏捶了一下墙,颓丧,连触角都耷拉下来。
无法理解!以他的经验来看,沈御枢这样好的资质,要启发出“寄灵”,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而他现在已经是把饭嚼碎了喂到她嘴边……
她怎么可能学不会?怎么可能!
“……你真的感受不到?”他不死心,“你仔细品品,没觉得身体里多出了什么?”
“没有。”沈御枢睁开眼睛,绿森森的,“我只觉得饿。——能吃了吗?”她瞟着他。
尊九敏颓然地放下贴在她额头上的手。学不会的是她,但悲惨的结果却要他来承受。这负心的宇宙。
“咬吧。”他把手伸到她嘴边,眼睛望天。
她不满:“说好我自己挑呢。”
“你没学会。”男人声音冷酷,“就手,不要算了。”
沈御枢一想也是,张开嘴,往他手腕上咬了下去。
重重的一口,尖牙划破饱满多汁的血管,美味的液体在嘴里爆开。
她眯起了眼睛。
好香。
吮一口,再吮一口。
牙齿痒得出奇。想再咬深一点,撕开这芬芳血肉……
“还有三秒。”冷冷的男音。
沈御枢醒过神来,赶紧又喝了两口,那种饿得烧心的痛苦终于淡去了。
三秒转瞬即逝。她已经感到尊九敏的手往外抽了,鼻尖,食物的香气还萦绕着,她舔了一下他的手背,一滴不浪费。
尊九敏烫着了似的抽回手,大踏步转身去卫生间,然后又僵硬着出来——他忘了卫生间早就停水了。
“不会感染的,我都舔过了。”沈御枢舔舔唇,意犹未尽,“唾液能消毒。”
尊九敏闷头撕了块布,给自己包扎。扎完他对她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黑暗里却横出一只翅膀,把他绊倒,然后将他按倒在床上。
“干嘛,走那么急。”翅膀的主人压住他的肩膀,他仰躺,她俯视,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睛里的幽微星光,“我刚想到一件事,可以帮我们度过粮食危机。”
“……你松手,起来说。”
银发的虫后没放开他,视线在男人似乎隐忍的脸上停留,她笑了,手指探出去,碰了碰他藏在头发里微微发抖的触角:“你是个笨蛋老师,没教会我,不过我投桃报李,我来教你一件只有虫族才能做到的事。”
尊九敏想说,你“投桃报李”在这句话里用得不对。
但是她此刻对他做的事,好像,确实可以用这个词。
黑暗中,身体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