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容收到消息时正开着会,要不是秘书被电话那头大祸临头般的嚎哭声吓得头皮发麻,也不敢擅自闯进会议室。
听完全过程,秦牧容懵了。
看来就算是秦家掌舵人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他在秘书无助的目光中沉默好一会,终于憋出了句话:“他跑去伊甸园干嘛?”
这点事哪值得他去?实在想去怎么不选剪彩的时候?抽奖活动算个什么事。
“杨总也不知道,”秘书回忆起对方哭丧般的哀嚎,同情道,“可能是正好路过?这事上了会热搜,我赶紧让撤下了,还有相关视频照片也都禁了。”
秘书没敢提那些热搜话题,什么“惊!小秦总痛失雄风!”、“北延秦悟断后!是意外还是阴谋?!”,再配上网红或路人拍下的现场,十分惨不忍睹。
亲弟弟飞来横祸,这个会是没办法开下去了,秦牧容吩咐几句便终止会议,动身出发。
“在哪个医院?”
“本来想送到久荣男科,”秦牧容冷漠的目光刺得秘书加快语速,“但怕被媒体乱写,就直接去对面的南城医院。”
秦牧容微微颔首:“盯着点,要是有人想蹭热度,不管是谁,直接封了,杀鸡儆猴。”
秘书应声,安排好车后,与秦牧容一同出发。
虽然成功搭上冉啾啾,但姚诗一时没什么欣喜的感觉。
大概在那场惨绝人寰的灾难面前,什么事都不值一提。
冉啾啾眉目平静,没半点始作俑者的样子,反而像个无辜路人甲。
发现怎么也无法删除男科医院广告,冉啾啾归咎于程序故障,只能忍受它污染自历经艰辛才买到的廉价手机。
她转而又点开围脖,看见消息里全是资讯或广告,没有一条评论和短信,不满地皱皱眉。
“说。”
姚诗从简单的字音中感受到某种压迫,仿佛冉啾啾早已习惯这种命令的语气。
还是对着能把普通人吓得嗷嗷叫的鬼魂。
姚诗忍不住压低的声音,在静谧无人的楼梯间也格外清晰。
“我是南城一中的学生,去年高中毕业时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姚诗,“那天还是我生日。”
她没发现,冉啾啾在听到“车祸”的时候,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姚诗幼年父母离婚,姚母改嫁,从小被父亲当花骨朵般捧在手心里养大。
升上高中后学业繁重,加上工作忙碌力不从心,姚父再三斟酌,决定送姚诗寄宿,每月只能回家两次。
刚离巢的小鸟对新环境即新鲜又胆怯,等适应后翅膀便扑腾地格外欢快。
老父亲心酸于不被女儿时刻需要,又欣慰她学会了自由独立。
每月父女俩都十分珍惜难得的相聚,不约而同地报喜不报忧,到了因课业繁重而大大缩水的寒暑假,姚父也会百忙中抽空带姚诗旅游。
唯独高二那年的暑假。
杂志社亏损裁了一大批人,姚父好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更别说陪女儿出去了。
姚诗不想在家呆着,就提出和同学去北城玩几天。
来年姚诗就是高三生,到时能挤出上厕所的几分钟就不错了,姚父不忍心把她拘在家里,再三叮嘱后便答应了。
没几天姚诗平安回来,等到开学入校,一切看似重回正轨。
仿佛北城之旅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而不是走向悲剧的开端。
姚诗渐渐沉默,茫然回顾生前那些变故,似乎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走到这步。
鬼影朦胧,校服上南城一中的校徽隐约可见,花季少女青春靓丽。
冉啾啾没少看青春文学,稍一参考就知道发生什么:【你早恋了。】
姚诗苦笑着点头:“以前每次提到钟原,我都觉得嘴里含了颗糖,可现在……好苦啊。”
冉啾啾见多了悲欢离别,早没那么多情可以共了,对校园恋爱更是提不起兴趣,现在只想着解决完回家睡觉。
于是指尖嗒嗒嗒,极为精练地总结:【这题我会,你爸反对早恋,怕耽误你学习?还是遇人不淑?总之不同意就是了,然后你们在车上大吵一架,导致车祸,对吗?】
姚诗被她噼里啪啦说得一懵,满腹苦涩顿时褪去大半,更别说去细想冉啾啾为什么不愿说话。
“大概是这样,”姚诗呆呆地点头,紧接又使劲摇头,“但……”
冉啾啾总结得很精简,问题就是精简过头了。
像是把四十集连续剧的梗概念了遍,内里细节一概不知。
姚诗看出她的不耐,挣扎着想补充些重点,被冉啾啾无情打断。
【之所以是在高速上出的车祸……你偷偷去北城见那人,被你爸抓回来了?那你的执念是再见小男朋友一面,还是想和你爸道歉?】
速度快到连个问号都透着“赶紧的,速战速决”。
对唯一能够看见自己的人,姚诗不敢违逆,只得奄奄顺着她的话回到:“想和爸爸说说话,他这些日子过得很糟糕。”
自责于手握方向盘害死女儿,自责于没能更好地解决父女争执。
甚至过去的一些小矛盾被他无限放大,想着那时要是顺着她就好了。
产生执念的鬼魂要么想要复仇,要么心愿未了——前提是它们心甘情愿滞留人间。
姚诗的愿望在冉啾啾这里简单到不行,不过是让父女俩把话讲明白,她都做过无数次了。
冉啾啾扫向姚诗脚上大几千的运动鞋,指腹摩挲了下食指上的戒指,心里算盘噼啪作响。
冉啾啾给顾客推销独家产品:【简单传话五万,你爸会不会信就随缘吧。至于钱怎么给,是你的事,我不想得到合理合法报酬后还要进趟局子。】
作为合格的乙方,技能之一是看碟下菜。
不过有的碟也没必要看,医院门口超出“同行”许多的价格正是种筛选方式。
舍得出两百找上她,那在尝到甜头后,也会舍得更多钱去解决问题。
姚诗傻了:“五万……爸爸有的,可如果他不相信你,又怎么会给呢?”
让姚诗自己出这个钱?这不是为难鬼吗?
冉啾啾对她反应极为满意,发动乙方技能二——“下饵式推销”。
在得知甲方需求后,先推出略带瑕疵的产品,等对方提出疑问后及时提供完美却也更贵的方案。
只要经济允许,谁不喜欢尽善尽美又物有所值的东西?
【你要是想回避风险,那我就给他临时开个天眼,一分钟十万。】
冉啾啾想到自身绑定的“苛捐杂税”,希望最后能留个500,好给家里买燃气。
没等冉啾啾把屏幕对准姚诗,姚诗便支支吾吾道:“而且……能便宜点吗?”
有求于人还要讨价还价,她心虚地连头都不敢抬。
要不是冉啾啾看在她们同校毕业的份上,在姚诗还价的瞬间她就扭头走人。
冉啾啾暗暗啧了声,心想赚钱真难,把“十万”改成五万。
“我死了之后爸爸把所有积蓄都捐给希望小学了,这一年来也没断过捐赠,前两天我看到银行短信,他卡里总共只有五万三,能、能给他多留点吗?”
冉啾啾:“……”她就不该因为校服,在人群中多看这鬼一眼。
于是她又忍痛改成两万五,在后头加了句【你们长话短说。】
到时候父女相聚,为了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倾家荡产卖房卖车,姚父都不会在意,冉啾啾给的折扣可给他延长了不少时间。
哎,她可真善良!
提到姚父,姚诗心绪涌动,一时刹不住口。
“他总半夜跑到我房间,一坐就是一晚上,也不说话,就是捂着脸,成天吃不好睡不好,车祸时他跛了条腿,一到变天就会疼得冒冷汗,身体哪里吃得消,万一病倒了怎么办?”姚诗眼前闪过那斑白的鬓角,眼角泛起泪意,“是我的错,快成年了还让他不省心。”
冉啾啾沉默几秒,砸了心里的算盘,手像叛徒似的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怼到姚诗眼前。
【你要是想回避风险,那我就给他临时开个天眼,一分钟二百五。你们长话短说。】
姚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意识在心里估算了下,泪意都被这划算到跳楼大甩卖的价格给怼回去,等反应过来便又哭又笑地不停道谢。
冉啾啾耷拉着眼角,木然地想,堂堂冉家掌权人和这数挺配的。
***
一人一鬼又回外面找人。
冉啾啾的脚步格外沉重,仿佛脚后跟拖拉着二百五堆砌而成的沙袋,累得她一身花里胡哨都黯淡几分。
姚诗没有实体,在人群中格外方便,还能分神出来盯着懒懒跟在后面的冉啾啾,生怕她反悔跳楼大甩卖扭头就走。
可等好一会都没在餐饮区找到姚父,姚诗就急了。
“我昨晚看见他写的计划表,还有好几家店要试吃!就这么一会不可能走的!肯定还在这!”
【哦,】冉啾啾冷漠,【那我们有缘再见。】
姚诗自小脸皮薄,这时候也无师自通学会厚着脸皮当没看见:“要不我们回家等他,我家里这儿不远……呃,不太远。”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
冉啾啾幽幽瞅着她,眼底的意味看得姚诗心虚不已,可还没来得及加厚脸皮,就见冉啾啾一个转身走进家麻辣香锅。
【借纸笔用一下,谢谢。】
冉啾啾就像等着常规办事流程一样,等前台服务员从惊艳到惋惜再到怜悯,才把东西递给她,就着廉价的原木桌子,垂首握笔。
姚诗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明冉啾啾是会说话的,为什么总是用手机和人交流?
但她不敢问。
只见那支两块钱的黑色水笔,在页眉印有“大辉麻辣香锅”的便签纸上肆意游走,纤长手指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笔下线条却十分流畅,笔锋肃穆冷峻。
在姚诗与服务员好奇又怪异的目光下,繁琐诡异的符咒绘制而成。
这和姚诗在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朱砂、黄纸、狗血、摆阵、嘛哩嘛哩哄什么的都没有,只有成本两块零一分的笔和纸。
比姚诗平日里上课用的还要廉价,廉价到冉啾啾想要直接带走笔,服务员答应地十分爽快。
姚诗在她把笔塞进包里时忍不住偷瞄了两眼,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玄奥。
冉啾啾漫步离开店面,姚诗半步不敢离地跟着她来到无人的安全通道口。
“呃,用这个可以……”姚诗小心翼翼地措辞,“可以召唤我爸爸?”
冉啾啾假笑:【可以让你赶紧投胎。】
姚诗再不敢吱声。冉啾啾血本无归的郁气这才稍稍褪去。
便签纸在撕下来时缺了个角,但对冉啾啾来说毫无影响。
她可是让玄门百家攀过天壑都够不着她脚底的冉啾啾。
食指与中指轻轻夹着绘制好符咒的便签纸送到唇边,在姚诗的抽气声中陡然燃起幽幽蓝火,火苗犹如绽放的风铃草,却又让人莫名胆寒。
殷红双唇轻启,声音清澈冷然。
一瞬间,姚诗仿佛跌进混沌黑暗。
“白衬衣,黑西裤,四十五岁,左腿微跛。”
冉啾啾明亮如玉的眼眸折射着幽蓝火光,犹如睥睨众生的神像。
“找到这个男人后,带着你的执念,来见我。”
这是只有鬼魂能听见的声音,在凝固的时间里渺远悠长,又仿佛是从脑海蔓延到耳边,让它们无法抑制地战栗。
“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声音戛然而止后,亡魂们脱离黑暗,重回人间喧嚣。
它们茫然呆立,好一会才回过神。
“刚……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我草!鬼还能撞邪?”
“她是谁?!这招可真牛啊!”
“先别管是谁,你没听出她什么意思吗?”
“带着执念去见她……是作为找人的报酬!”
——她能帮我!
下一秒,整个伊甸园的亡魂暴动了。
无论人鬼,都无法拒绝得偿所愿的诱惑。
无数鬼魂分散狂奔,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它们肆无忌惮地穿过人群,不少人忍不住打寒颤,抱怨商城内空调威力太猛。
符纸燃尽。
姚诗目瞪口呆地望着冉啾啾抬眼,嘴角扬起漫不经心地弧度。
她咽了咽喉咙。
爸爸!我们撞大运了!
这天师好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