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过四季,春去秋来,几瞬而已。
原本无人问津的园子不知何时热闹起来,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文渊上下谁不知道那位盛国来的质子最近深得皇上看重。
今日玄月廿三,牧迟青的生辰,文渊皇上原意要为他举行宫宴,牧迟青借口祭奠亡母推拒了,既是打着尊崇孝道的名义,文渊皇上也只好作罢。
园子新添了不少奴仆,不过牧迟青还住在之前的小院里,只是小院被重新修整过,从原本破败不堪到眼下焕然一新,几乎完全换了样。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接触到权势,之前数不清多少世的轮回里,每一世他都是回到大盛后,才能够一点点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无形的力量裹挟强迫着去重复被欺压的日子。
但这一世是个例外,禁锢松解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快,而唯一的区别便是时安。
廊下,半倚着圆柱的少年正闭着眼,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牧迟青正在心里默默算着时辰,等着时安的出现。
“公子,您在这儿。”
思绪被声音打断,牧迟青面无表情的睁开眼,他今日特意打发了人远离小院,竟还有人敢来。
连玉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充满着倾慕,见牧迟青阖起的眼睑半抬起,顿时收到了鼓舞,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含羞带怯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公子,奴家连玉。”
她是几日前才被送过来的,园子里有不少跟她身份一样的人,据说公子从不碰她们,甚至住进园子后便没再见过公子一眼,连玉不信,她是宫里出来的,和这些人一样,也不一样,皇上赐给牧公子的人,公子岂会推拒。
她这么想着,便大着胆子凑近,“公子,您肩头打湿了,奴家帮您擦一擦。”
牧迟青略想了下,便推出了这人的身份,冷峻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谁允许你进来的?”
“公子?”连玉对上他冰冷如寒潭的视线,克制不住的打了个颤,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奴婢瞧您这儿无人服侍,便自,自请……”
牧迟青并不想听她解释,两道长眉不耐的蹙了下,“下去!”
连玉浑身一抖,再不敢多待,颤颤的出了小院。
小院的门被关了个严实,牧迟青蹙起的眉心却始终没放下来,他站在门边,落下锁,极轻的舒了口气,极力压下心头那抹焦躁不安。
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开,时安随时会出现在廊下,下一刻亦或是现在。
转身的那一刻,牧迟青笔直的朝廊下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空荡寂静,失落感瞬间在心底蔓延开来,牧迟青定了定思绪,沉默着开口:“时安?”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随风滚动的枯叶早就没有了,小院里连一丝声响都没有,更不会有人。
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升高,最后悬在了正中,日光照进连廊,斜斜的打在圆柱上,深秋的日光不带温度,只是看起来带着暖意。
牧迟青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犹如一尊雕像。
时安没有出现。
她不来了吗?是因为他不够好,所以另选了其他人?还是因为天上事务繁忙,以至于忘了还有人在等她?
牧迟青呼吸发紧,死死咬着牙根,一瞬间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扯开衣襟,蓦然想起去年九月,时安是带着伤回去的,心头又莫名松了下,或许她只是在养伤,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牧迟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天上的仙药为何会失效,再等一等,对方或许便能出现。
红日东升西落,廊下的身影犹如一尊立塑,未挪过分毫,只有脚下的影子随着日光长短不定的变幻。
暮色四合,随着最后一丝光消失在天边,牧迟青身形不稳的晃动了下,他脸上毫无表情,眼底的情绪如古井无波般沉寂,慢慢朝外走去。
院门被从里拉开:“来人。”
他一整日滴水未进,嗓子干涸发哑,犹如一把长久不用的古琴陡然发出的声音。守在院外的仆从听着头皮发麻,赶紧上前,只觉公子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格外渗人。
“公子?”
“备马。”
牧迟青一刻都未耽搁,策马疾驰,连夜进了玉侯山。
他直接略过了旁边的新道,而是沿着去年的路快速往山上走去,脑海飞转,时安每一次出现的地方都和前一次离开时是一样的,只是因为都在他的小院里,所以他才没察觉。
牧迟青随手折断横在前方的枯枝,其中有一支擦过他的脸颊,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溢出,他全然没察觉,仰头朝上看去,算着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到。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到了山洞外。
毫无痕迹的洞口让牧迟青的眼睫不自觉的抖动了下,他收回打量视线,下颌紧绷,大步迈了进去。
随着火光的亮起,山洞里的东西暴露在了眼前,一切和一年前一模一样,除了疯长的杂草枯藤,没有任何变动,亦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直到此刻,牧迟青心底那一点零星的希冀在月色中轻微晃动了下,彻底熄灭了。
他垂着眼,看向那一簇胡乱架在一起的枯枝,依稀能辨别出火堆的形状,仿佛能看见时安躺在旁边安稳睡着的模样。
去年廿三的晚上,他知道午夜快到了,但没有叫醒她,以至于让她错过了回去的时间,多留了几个时辰,所以是因为他妄图强留她一日,所以她才选择再不来了吗?
牧迟青咬着牙根,指尖嵌入掌心,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毫无所觉。
就像是今日,一样过了午夜,对方却不会再出现。
牧迟青在破晓前回到园子,把马鞭随手抛给马奴,大步朝小院走去。
他身上的衣服尽是被枯枝碎石勾出的破口,细碎的擦痕更是数不甚数,脸上还破了道口,因为没及时处理,已经凝固成了血痂。
这一年新进的下人何时见过他这幅模样,各个惊骇不已。
牧迟青无视一遭目光,踏进屋内,合上门,下一刻便仰面摔进了床榻里,他能支撑到回来,已是力竭。
时安不会来了。
他唇角扯动,露出一抹苦笑,只觉得异常讽刺。
去年,他守着午时,是希望她能留下,今年,守着午时,不过是宣告自己的希冀就此落空,无论心存多少借口,都无法改变时安没有来的事实。
牧迟青拽出脖子上的细绳,温润的白玉在黑夜里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是上次离开前就决定好不来了,所以才会把玉佩还给他是吗?
牧迟青阖上眼帘,指尖轻轻摩挲了下玉身,是他还不够好,不够优秀,不足以让对方时刻记挂在心。
既然她喜欢清正良善之辈,那他便朝着这条路走好了,下一次,下下次,她总会记起来的。
他可以继续等。
天将破晓,牧迟青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时安正靠着游戏仓翻看他的背景资料,距离上回下线,时安已经有一周没登录游戏了,一是怕游戏刚刚更新完,不稳定,二是还没想好怎么在爽约一年后再次面对小反派。
时安心里打鼓,想着小反派应该还不至于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蛋吧?
见到人后,她要不要先哄一哄?
但小反派已经十八了,应该不会再吃这套了。
时安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终于在一堆字里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小反派被接回盛国的时间。
她先前看到过一次,记不清具体日子了,只隐约有印象,是在小反派十八岁生辰之后,保险起见,这才又翻出来看一遍的,谁想上面的日期居然改了,改到了小反派生辰之前。
时安确定自己没记错,她之前还感慨过小反派命运坎坷,十八岁前一直待在文渊,难道是上次游戏更新,连带着把人物背景这种细节也改了下?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进游戏仓,敲着面板,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见到宿主重新上线,感动得当场放了几簇电子烟花以示庆祝,至于时安的问题,它拍着马屁,谄媚道:“自然是因为宿主任务做得好,所以攻略对象才会被提前接回盛国。”
时安不太信:“真的?”
系统信誓旦旦保证:“真的!”
既然牧迟青已经返程,那登入的地点就要换了,只是小反派生日正好在返程途中,这一定位就定到了大漠上。
时安心道,在大漠上好啊,起码小反派忙着赶路,没心思计较她的无故爽约,她阖上舱门,吩咐系统:“登入吧。”
白光一闪,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毫无人烟的荒漠,时安看着望不到头的黄沙,咬了咬牙,耐着性子问道:“人呢?”
系统也懵住了,手忙脚乱的查看自己的数据,难道后台在它不知道的时候被病毒入侵了?
一番着急忙慌的查证,系统羞愧的低下了头:“攻略对象还在文渊。”
时安:“……时间不是改了么?”
系统:“大概,可能,也许,出BU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