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桂花

顾灼顺着顾川的视线看过去,想起顾川还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这是傅司简和他的护卫,我爹说在江南见过他。”

顾川听得是老将军认识的人,放下戒心抱拳:“傅公子。”

暗卫看着翻开的账本,撇撇嘴,他屋里的包袱也有这么一本,是小五抄下送回来的。

比对了下账本和查来的东西,暗卫怔怔出声:“这……”

顾灼沉吟半晌:“先吃饭,咱们明天去会会孙小公子。”

叫了一壶桂花酒,顾灼喝得津津有味。

在军营总是与将士们喝最烈的酒,如此才抵得住边塞似猛兽咆哮呼嚎的风。

但是,顾灼其实更喜欢喝甜酒,桃花酿、桂花酿,一加热,像是把春去秋来的时光氤氲成香气。

喝烈酒时,她总是先想起战场上硝烟弥漫尸山血海,再由着酒醉强行忘掉。

喝甜酒时,她却总能看见军中来找她问何时吃肉包子的嬉皮笑脸,就像他们从未消失。

慈不掌兵,她知道。

她只是会想起他们。

想起,青山处处埋忠骨。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笑得悲伤又怀念的脸,觉得怕是醉了。

拿了她的酒杯,不自觉柔了声音,似是诱哄般:“夭夭,别喝了。”

暗卫看得一阵牙酸,闷了口酒。

顾川更是瞠目结舌,想拦,又不知道要拦什么。

顾灼小脸酡红:“拿来,我没喝醉。”说着又要倒酒。

她真的没醉,喝惯了烈酒就北风怎么会醉在焦糖豆花配桂花酿上?

她只是喝了酒容易脸红。

大惊小怪的。

顾灼抢回酒杯时,碰到了傅司简的手,没忍住摩挲了两下。

触手升温,像暖玉一样。

又绕着手背上的骨节凸起打了个转,顾灼收回手,又喝了口酒,嗯,好喝。

傅司简眼睁睁看着杯子被小姑娘重新抢回去,手没有动。

被顾灼抚了几下的地方有些痒,有些麻。

他愣了一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卫坐在傅司简右手边,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口酒将将咽下去:“咳……咳……”

他觉得他家王爷简直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少男。

又敬佩地看了顾灼一眼,顾姑娘,有两下子!

顾川被酒壶挡住,丝毫不知道他家姑娘当了一把小流氓。

他嫌弃又疑惑地看了暗卫一眼,喝个桂花酿都能呛到,还当人护卫?

顾灼没醉,起身向楼梯走去时,步履稳健。

但她多少有点迟钝。

抬脚没看路,被楼梯绊了一下,搁平时,她很快就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步履稳健。

现在,她稍稍后仰了下,没等她自己站稳,一条手臂自身后伸出扣住了她的腰。

顾灼:你可以不这么快。

这样显得她很弱。

“谢谢啊。”

“小心一些。”

傅司简走在她身后,刚刚看她向后倒,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想托住她。

环住她,确是意外。

腰如约素,软玉温香。

桂花酒香萦绕在他怀中。

暗卫有些好奇,为什么顾川每次都能准确地错过这种名场面?

这次顾川走在最前面,又没看到!

暗卫无语。

是夜,傅司简梦见桂花树下舞枪的姑娘。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①。

小姑娘看见他后,咯咯笑着朝他跑来。

“咚咚——咚咚”,傅司简睁开眼,听见暗卫敲门的声音。

“公子,顾姑娘问你吃什么?”

傅司简皱着眉头开了门,见门外只暗卫一人:“与顾姑娘一样。”

砰一声关上了门。

暗卫挠头,怎么还有起床气了。

傅司简下来时,已经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

馄饨刚端上桌,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顾灼喝了口馄饨汤:“顾川,孙景阳现在这个点一般在哪儿啊?”

“估摸着还未出府,不过也可能在赌场或者在西市看斗蛐蛐。”

“那先去太守府。”

四人走至太守府所在街的东口,看着太守府门前。

“顾川,去看看孙景阳在不在?”

“是。”

顾川很快回来:“将军,太守正要出门上值,孙景阳估计随后就会出门。”

“嗯,那咱们等等。”

不多时,一身鸦青长袍满脸精明的中年男人从太守府出来,朝西走了。

不似顾灼几年前见他时那般笑眯眯,脸有些臭,像是没睡好。

没过一刻钟,孙小公子果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出来了,朝着跟在身后的小厮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今天不去,你别跟着了。”

小厮得了准话,只好回府了。

小公子刚一转过街口,就被暗卫锁住脖颈:“别出声,再动勒死你。”

顾灼无语,瞥了傅司简一眼,那眼神似乎是问:你这护卫是不是土匪出身?

傅司简对着暗卫使了个眼神,暗卫松开了些。

顾灼看向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孙景阳:“我是顾灼,想请小公子喝个茶,小公子可否赏脸呐?”

孙小公子没说话,只是气冲冲地看着她。

他能说什么,都给他锁喉了还问他赏不赏脸?

他有些后悔没叫小厮跟着,要不好歹能去报个信。

顾灼看了看这小孩,有些好笑:“看来孙小公子同意了,走吧。”

暗卫哥俩好似的把手搭在孙小公子肩膀上,使了力气按着他。

小公子翻了个白眼,他又不会在街上大喊大叫,他要脸。

最重要的是,他认识顾灼。

四年前他爹刚来并州时,顾灼作为边塞驻军主帅来过一次,协调并州内城需要配合顾家军完成的布防。

顾灼一身铠甲,银晃晃的,英姿飒爽。

宴上,他想从屏风后冲到她面前说他想从军,又怕顾灼嫌他年纪太小不答应。

今天,顾灼找上他。

他想知道她的目的,一军主帅又不能真的绑架他。

这要是别人,他早就在闹街喊人救他了,他才不要脸。

茶楼雅间内。

顾灼给孙景阳倒了杯茶:“喏,喝茶。”

孙景阳就那么盯着顾灼,盯得傅司简有些不悦。

“孙小公子猜猜我找你做什么?”

孙景阳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顾灼:这个年龄的小孩子真难搞。

她决定直说,扔给孙景阳一个令牌:“商户给你父亲送的银两,你都在赌场输回去了对吗?”

孙景阳正端详着令牌,想抬头又死死克制住。

顾灼看这动静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既已还回去,你父亲便不算拿了这钱。”

孙景阳把令牌还给顾灼,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再说,你说你是顾小将军我就信啊。”

顾灼想敲他脑袋的手蠢蠢欲动,朝顾川伸手要来账本:“你看看这是什么。”

孙景阳翻了翻,震惊地看着她,张口结舌:“你,你查我爹干什么?这些钱,这些钱我都还回去了!”

顾灼没想到把这小孩吓成这样,听着都强忍哭意了。

她忙伸手取回账册,怕这小孩情急之下给撕了,她还指着这个威胁小孩他爹呢。

“我想让你父亲答应我一个条件,本来是想用这个威胁他的。这不查到你了嘛,你既然都把钱还回去了,我看你还挺顺眼的,打算换个方式威胁你爹答应我。”

孙景阳:?这不还是要威胁我爹?

“你想让我爹做什么?”

“也没什么,我想在北疆办个书院,凉州和幽州都答应了,需要你爹支持一下。”

孙小公子疑惑:“这不是好事吗?我爹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他抠。”

孙景阳:在他面前说他爹抠,不好吧。

孙小公子觉着,既然凉州和幽州都同意,这事应该没什么坏处。

“那你现在想怎么……威胁我爹?”

顾灼促狭地看了孙小公子一眼:“用你威胁他啊。”

孙小公子十一岁对顾灼正气凛然的印象一下破灭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个小魔女!

“你真的不会用账本威胁我爹?”

“不会。”

“那你把账本还我。”

“才不,我得用账本威胁你啊。”

孙小公子:谁来救救他?

但他到底是同意了。

“那你得承诺,事成之后把账本给我。”

“行。”反正你都把钱还回去了,这账本就没什么用了,顾灼答应得很痛快。

她只想问一个问题:“那些不去赌场的,你是怎么把钱还回去的?”

孙小公子还挺骄傲:“从他们身边过的时候偷偷塞他们怀里的。”

“钱哪来的?赌场赢的?”

孙小公子昂起头:“是啊!”

顾灼没忍住敲了他一下:“再去赌场打断你的腿!”

孙小公子一脸委屈地抱着头,他还没被他爹以外的人打过,就算她是顾小将军也不行:“我都是赢的那帮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顾灼瞪眼:“那也不许去!”

孙小公子怂了,只敢默默在心里想,凭什么呀。

顾灼过了一把她爹娘说要“打断她的腿”的瘾。

与孙景阳商量了一通要如何威胁他爹,顾灼一边感叹着这倒霉孩子,一边说:“你先回吧,等今天孙太守下值我去你们府上。”

孙景阳屁颠屁颠走了。

四人喝着茶,顾灼忽然想起一事:“阿简,你们一起去吗?”

“可是不便?”

作者有话要说:*

①魏晋·曹植《洛神赋》

让我们恭喜阿简抱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