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小村庄里,太阳落进西山,泼天五彩斑斓的绚烂晚霞缓缓收束,虫鸣螽跃消失。
村口枯树上,枝桠沉甸甸,伴随一声粗哑的鸟叫,满树黑影展翅高飞,最后一束光亮彻底消逝,象征着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唯有村中的一家,依旧有微弱的灯光,虽微弱但异常坚/挺。
君扶玉懒懒坐在椅子上,长指轻抵红唇,百无聊赖地抬眸,透过窗户往外看。
铺天盖地的黑色的影子从半空中一个接一个降落,停驻在房子四周。
很快,屋檐,篱笆、园地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占据,乌洞洞的细小瞳孔闪烁着贪婪的光。
屋里其它人闭着眼眸,在厅中睡,无知无觉,无声无息。
君扶玉谁也没看,懒洋洋地收回目光,点点唇,不甚在意地站起来。
他没动,站着,漫不经心垂眸,歪靠着椅子,如瀑的青丝、白净的衣裙略微凌乱。
美丽的少女,肤白胜雪,长睫垂落如蝶翅,脆弱又美丽,无论在何种境地,都美得惊心动魄。
君扶玉半蹲下来,看她惨白的脸,脸颊浮现不正常的红,冷汗从白嫩的脸颊滑到下颌。
抬手,温柔地拭去,食指轻抬她下巴,欣赏少女越发痛苦的神色,黑眸玩味,笑哼了声:“在做梦啊。”
他顿了顿,嗤笑:“似乎不是美梦呢。”
吱呀──
君扶玉抬了眼,顺着声音看向通往厨房的方向,门开出一道细细的缝隙,隔着窄小安静的厅堂,他与一只黑沉的眼睛对上,瞬息间,那只眼睛便消失在门口,悄无声息,恍如梦寐。
君扶玉慢吞吞地站起来,微歪下头,几缕发丝从肩头柔软地滑落,低垂的宽大袖口中,掌心里利刃急转,一道白光电光火石间飞出去。
刀光激剧划破空间,穿透木板门。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叫从里面传出来。
君扶玉神色不变,抬步,青丝飘动,推开门,踏进去。
一个肥头大耳的妖怪,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肚子的伤口,脚下是刚拔/出来的匕首,冷汗直冒,急喘着张口倒吸气。
听见慢步进来的声音,他惊恐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红衣少年微挑起眉,抵在门板的长指莹白如玉,微拖着怡然自得的嗓音,眼笑眉舒:“哦。猪妖啊。”
阴风从墙上、门上,窗户的缝隙里细密穿进来,厨房粗陋灰暗,少年风华天成,艳色绝世,仿佛在沉闷无光的世界里,注入足以让天地轮转的旖旎鲜活。
少年闲庭信步,靠近,门在他身后轻轻晃,少年眼眸尽是纯粹的好奇,看起来纯净又美好。
他信他个奶奶的。
猪妖大喊:“站住,别过来!”
君扶玉脚步没停,一步一步走近,缩小两人间的距离。
猪妖捂着肚子,脚用力蹬地,屁股后挪:“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就杀了那个女的。”
君扶玉停下脚步。
他咽着口水,慌慌张张地喊:“我真的会杀了她!”
“嗯?”君扶玉嘴角笑意还未收,顿了顿才说,“你能杀了她?”
猪妖以为他怕了,精神瞬间一振,高呼叫嚷着:“我是认真的,你马上滚出去,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杀了她!”
猪妖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少年和最漂亮的女子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举止亲密,现在发现少年情绪似乎有波动,当即抓住这点,昂首挺胸:“若不信,代价可不是你能付得起的!等着我把她……”
“你去。”君扶玉说。
“……杀了,你就痛不欲……呃,什、什么?!”猪妖难以置信瞪圆眼睛。
君扶玉微笑:“去吧。”
猪妖完全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两人对视着,他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试探着先伸出一只脚,见君扶玉懒洋洋没反应,又伸出另一只。
快走两三步,他忍不住回头解释,怕自己误会了少年的意思,后果不可承受,结结巴巴道:“你、你听、听岔了,我、我说是杀、杀了她。”
在少年悠哉的目光中,他莫名更加胆寒,声音更小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谁也看不见:“真、真的。”
少年似乎此时心情不错,颇为耐心地听他说完,水润黑眸一弯,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嗯,去啊。不去我就杀了你哦。”
─
另一头。
花梨趁“君扶玉”太过震惊,躺在地上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举起凤冠狠狠砸他脑袋,一下把他砸晕,然后三步并两步跑到窗户处。
黄衣女子在她踹“君扶玉”时,已经打开了窗户,退至一侧。花梨撩起裙摆,单脚踩上凳子,撑着窗台,跃出去。
“快跟我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花梨一肚子疑问,全部压进肚子里,快步跟在黄衣女子身后。
宅子看着不大,但越走发现路越多,左拐走走,仿佛无尽头一般。而且没不久,又似乎会回到相同的地方。
花梨猜到这宅子怕是设有迷阵,为了防止她出逃。
黄衣女子脚步始终没停,每一步都没有半分犹豫,但神色严峻,紧绷着小脸,脸上渐渐冒出冷汗。
花梨边走边记,脑子飞速运转,她学过基础法阵,也在小秘境中破解过,此时也慢慢摸出点意思,有了破阵的思路。
终于,两人跑到新的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黄衣女子神色微松,她笑着低声问:“我叫许莹,你呢。”
“花梨。”
许莹愣了下:“你是花梨?”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只是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幻妖似乎在跟人商量,要杀这个人。”
这下轮到花梨惊讶了,她何时跟一只幻妖结过仇?
“我没时间告诉你太多。”许莹点了点头,说,“你现在在一只幻妖制造的幻境中,幻境基于你心中所念所重所归,你这次成婚,那个男子应是你喜爱的男子。”
花梨:“……”
君扶玉确实在她心里很重要,性命相连,能不重要么?
但她要嫁给他,她是疯了么?
花梨压下吐槽这只幻妖学艺不精的冲动,面无表情点头。
“在幻境中,你越满足越留恋,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现世中你就会越虚弱,我现在带你出去……”
花梨问:“幻妖在何处?”
许莹愣了愣,摇头:“我不知。我也不知为何我在此处,只知幻境出现时,我就会醒来。其余时间,我都在半梦半醒间,上次我醒来时,便听见了你的名字。”
花梨微微皱起眉。
“陷在幻境的人不计其数,我已记不清遇见过多少人了。你是我第一个清醒带出来的,其他人压根不相信我的话,即使最后被我带出来,最后也会留恋不肯走。”
花梨看着她的脸,非常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你不出去吗?”
许莹神色黯然,苦笑道:“我出不去。幻境在,我也一直在,我已记不清在这儿待了多久。”
花梨想到那把高举的匕首,她显然是会疼会伤的。
没敢问,所以你是一次又一次在这幻境中救人,然后一次又一次遇见危险。
面对失落和绝望,甚至是死亡么?
花梨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舔了舔唇,笑容明媚:“等我出去杀了幻妖,就把你救出去。”
许莹愣愣地看着她,晶亮的眼眸含笑含泪:“好啊。”
许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奔跑的动静,听着密集的脚步,似乎追上来的人不少。
好在此刻,两人已经冲出迷阵,跑到宅子外。
许莹体质似乎一般,跑出宅子的时候她开始喘了,交握的手心透汗。
花梨不知道往哪走,只能许莹指哪她就跑哪,跑在前头拉着她跑。
巨响重重叠叠在身后响起,震耳欲聋,花梨回头看。宅子在她的眼眸中轰然崩塌,满天尘土飞扬,天空变得灰暗,甚至有一角在崩塌。
天破了!
后面跟着许多“人”,凶神恶煞,满目狰狞,朝她们飞速奔跑而来。
入境之人识破境,境主不再伪装,幻境即刻斩杀入境之人。
许莹拉着花梨拐了个弯,突闯入一条幽幽
远远看见一棵高大枝叶繁茂的榕树,七八人展臂才能环绕,树梢上挂着各种鲜红的红带,在风中飞扬,既诡异,又安宁。
许莹喊:“到树下!”
花梨加快脚步,尽量拖着疲惫的许莹跑,在幻境中她受到压制,体质也远远不如现世。
慢慢地,花梨气息开始不稳,胸口上下起伏,汗从额头滑落。
可渐渐的,她感到拉着她的那只手不对劲,温热的触感在迅速失温,柔软的肌肤变僵硬,什么气味从身侧飘过来,花梨下意识望过去。
许莹姣好的面容不知何时开始出现黑斑,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她的表情也从隐忍变成痛苦,呻/吟着想落泪,但哭不出来,她捂脸的时候,一块腐肉掉下来。
花梨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稳,踢到石头,踉跄着摔到在地,闷哼出声。
许莹也差点被带倒,也意识到花梨发现她的脸,但她没停,拖拽着花梨的手把她拉起来:“别停!继续跑。”
花梨迅速反应过来,再度往前跑,奔跑中,许莹的变化越来越明显,越靠近榕树变化速度越快,快到树下时,花梨握住的已不是妙龄少女柔软的手指。
她握的是──森森白骨。
花梨心口发痛,意识到了什么,紧紧了手指,没松开那只手。
树下有一口井,井口挺大。
两人在井口处停下,许莹推着花梨的肩膀:“你跳下去。”
花梨望着黑洞洞的井口,深不见底,有些犹豫。
后面的人快追上来,将这棵树包围,一点点地靠近她们。
她们无处可逃。
许莹粗喘一口气:“快跳。花梨,相信我。”
花梨没别的办法了,刚要跳下去,许莹忽然扯住她的袖口,花梨回头看。
许莹的脸已经没法看了,短短时间皮破肉烂无一完好,可花梨在这张令人恐惧的脸看到了彻骨的难过:“如果……如果你出去后,遇见一个名叫白约的男子。若他未娶妻,请告诉他,不要再等我了。”
她已经痛得浑身颤抖,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比身体的疼痛更难以忍受,无声地失声痛哭。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若他已娶,便……不必说了。”
花梨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推力猛地一下,她摔下了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