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
她为什么会在轿子里?她总觉得好像……好像本来不该在这里的。
轿子似乎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前飞,两边帘子被风吹起,红盖头的余光下,看见外面的景物在飞速后退,那些路过的树木,似乎只是普通的树,又似乎扭曲而诡异。
这时,轿子忽然停了。
颠簸中,花梨猛地撞在轿子上,还未来得及思索。
一双粗糙的手伸进来,皮肤是没有生气的苍白,仿佛在冰水下冻了好多年,袖口是喜庆的暗红色,却不知为何透露着阴森。
那双手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大到她手腕疼。
她嘶得皱眉,想把手抽出来,那人力气便更重了,像是怕她会挣脱,红盖头外的声音倒是笑吟吟的:“新娘子,该下轿了。”
花梨来不及摸清楚情况,小鸡仔一样被女人拖出去,出轿子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盖头就要滑到地面上,被喜娘飞快地接住了,粗鲁地套回她头上,动作间扯到她头发,也没有丝毫放轻力道的意思:“盖头不能掉,掉了不吉利。”
“新娘子,大喜日子可不能误了吉时。”
花梨喃喃:“大喜?”
“当然大喜了。”喜娘忽然拔高音量,似兴奋似癫狂,“嫁给心爱的公子,成就美好姻缘。怎不是大喜。是大喜!大喜!”
在四周来回跑动的孩童们停下来,围着她,异口同声大喊:“大喜!大喜!大喜……”
喜庆灯笼高挂着枝桠,红盖头下,花梨看见孩子们围着她转,影子蹦蹦跳跳影影卓卓,然后拉长再拉长,身子变长脑袋变尖,孩童声高喊声忽近忽远,清晰又模糊,仿若无数鬼魅般在凄厉尖叫。
花梨脑子再一次眩晕,被喜娘拖着往前走,下意识挣扎的动作被蛮力镇压。
渐渐的,一种浓郁的喜悦和满足,不受她控制地从心底缓缓升起,将她溢满,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对。
她要嫁人了。
嫁给……
嫁给谁?
忽然,脑海里被某个挺拔模糊的身影占据。
少年一袭红衣,面容妖冶,姿态慵懒随意,狭长的丹凤眼,眼尾懒洋洋地微向上扬,眼尾处,有一颗朱红的小痣。
他一笑,简直可以把人魂魄勾走。
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她要嫁给谁。
每当有一丝头绪,很快就一片雾一层纱般被另一种魔魅诡异的声音替代。
那个声音不停警告她,不要想,不要再想了。
为什么不要想。
她不明白,不舒服。
而且,每当她回想到那个身影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混沌的脑子就会轻灵一分。
就在她的脑海越来越清晰时,似乎听见一声咒骂声,接着脑子像是被敲了一闷棍,瞬间浑浑噩噩起来。
她被拖着往前走,越往前走,空气中的香气越发浓郁,红盖头、上衣、翻飞的裙摆、甚至连白皙的指尖,都染上厚厚的沉香,心却如摇曳翻动的蝴蝶往上飘。
最初的问题在她脑海里渐渐模糊,她被扶着往前走,簪子的银铃铛轻轻响,疑惑在某一瞬间如被涛涛奔腾的江水冲散,莫名的快乐将她盈满。
忽然,右前方有人猛冲过来,炮仗一般撞上花梨。
惊呼声起,她承受不住生猛的冲击力,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红盖头滑落地,她不解地抬眸看过去,是个瘦弱的黄衣女子,面容姣好,脸上着急和愤怒,眼睛还透着点凶狠。
黄衣女子坐她身上就不起来了,双手紧紧扣住她单薄的肩,死力晃她肩膀,凤冠吊坠交错摩擦相碰,声声刺激她耳膜。
“醒醒!醒醒!快醒醒,再不醒你就要死了!”
女子的嘶喊声,敲锣打鼓声,喜娘的尖叫声,以及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声音,花梨的脑子在那瞬间如放在浆糊里搅,又疼又钝:“你、你先别晃,我好晕……”
“别晕!千万别晕,快点醒过来。这不是现世,这是……”她尚有话要说,喜娘的大掌已经把她整个嘴堵住,几乎包住她整张脸,而喜娘,面容狰狞,横眉怒目,如面目可憎的恶鬼一般,生拖死拽把她从花梨身上拉走。
喜娘五短身材,力气却大得不像人,黄衣女子脚几乎在瞬间离地,徒劳地在半空中踢蹬。
黄衣女子瞪大眼,全身抗拒扭曲,指甲深深掐进喜娘手背,指甲翻折,手背很快覆上拉拉杂杂的红印子,喜娘却像是没有感官的死人一般,眉头没眨一下,只把挣扎的女子拖走。
女子脸上浮现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停止了挣扎,由着喜娘将她往后拖,拖远,唯有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她。
喜娘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刀,高举,对着女子的胸口,雪白的刀身反射着红色的光。
花梨心口一麻,狠心咬舌,尖锐的疼痛传来,她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喜娘的手腕掷去。
簪子深深扎进手腕,喜娘手一松,刀子掉在地上,花梨同时奔到了,将女子从喜娘拉出来,一脚踹开喜娘。
喜娘只退了两步一步就站稳了,几个人围上来,目光死死盯着她们。
她此时才发生,喜娘们脸上五官不像五官,鬼画符一般扭曲,看过去时眼睛又刺又晕。
花梨将女子拉到身后,微喘着气,使劲一推:“跑!跑快点!”
几个人朝花梨扑过来,她们的力量大得出奇,她发现,她好像没办法用尽全力,浑身气力像是被什么力量束缚压制。
“小心身后!”
身后传来惊叫声,花梨刚回头,却来不及了,一股浓郁怪异的香气如潮涌至,她腿一软,眼前蓦然一黑,意识沉入深海沼泽般的黑暗中。
挣开眼时,花梨被一左一右两人用力架住,她正抬脚跨过门槛。
红盖头下,余光里,似乎是新房,房里两侧站了不少人,看到他们的脚,热热闹闹的。
花梨被安放在床上,红红的喜床上洒了不少花生枣子,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听着起哄的声音,垂眸往下看。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忘记了什么,她怔怔地望着地面,看到红色的裙摆,看到裙摆上的污秽。
……什么时候弄脏的?
好像有谁进来了,脚步沉稳,不紧不慢,与其他人格外不同,她就是分辨得出来,她要嫁的人来了。
花梨的疑惑散去,快乐和喜悦情不由已地浮上来,重重叠叠如天边绚烂的云彩,以及不曾有过的羞涩。
花梨依旧坐在床上,听见新房里的人调笑着,闹了一阵,陆陆续续走出去。
门掩上的声音传来,房外的人渐渐走远了,开始安静下来。
喜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花梨仍想不起来她要嫁的男子是谁,但仍满心的喜悦,手攥紧了裙子,心在胸口小鹿般乱跳。
脚步声靠近时,花梨咬着红唇,热意漫上脸颊,红了耳根。
简直不像自己。
这念头一闪而过,花梨愣了愣。
精致的玉如意探进来,挑起她的红盖头,她跟着抬起头,潋滟暧昧的灯光洒下来,落在少年俊逸的脸上,丰姿卓越。
婚服繁复典雅,肤白如清莹无瑕的冷玉,唇色殷红,嘴角勾起暖暖的笑意,黑眸弯着,在灯光下梦幻得不真实。
花梨死死盯着他,脸红耳热迅速退去,心里活蹦乱跳的小鹿,吧唧一下摔下悬崖,摔成鹿饼,混沌得仿佛磕了假药的快乐大脑在瞬间清醒。
花梨沉默着,扯下红盖头,低头瞧了瞧,净白的手指轻轻摩挲手工绣上的精雅金丝纹路,绣面细致,绸面柔软丝滑。
触感十分真实。
“君扶玉”仍拿着玉如意,对她的举动似有疑惑,但付之一笑,玉如意放回托盘,他人缓缓坐在她右侧,花梨却在他坐到床上的瞬间站起来。
“娘子?”他的目光柔和跟随着她,拉住她的手腕,语气很是不解,竟然还有些温顺。
去他妈的温顺!
花梨回头瞧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收回视线没应他,视线扫过整个房间,快步走到房门,双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压住她手背,她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臂往上,转头。
“君扶玉”站在她右侧后方。
距离极近。
他高,身形将她半笼在怀里,她与他之间只有几层薄薄的布料和一点若有似无的空隙,他温柔地低头和她对视:“娘子,你要去哪。”
啧。
一点都不像。
君扶玉不会这么笑。
君扶玉笑,不是真温柔,不会笑得像只柔弱被驯服的绵羊。
那病娇只会一边微笑一边手染鲜血,他天生野性难驯,乖张狠戾,病得不轻。
笑只是假象。
如果君扶玉看到这不知什么晦气玩意儿用他的脸这样笑,肯定不介意一刀一刀把他削死,一边削,还要让这玩意儿一直笑,笑到死。
“不去哪。”花梨从他掌心下抽回手,目光透过门窗往外瞟,两个结实高壮的身影映入眼帘,夜色漆黑一团,似乎风也没有,他们背对门,站在院子里。
花梨转身,从左侧绕过“君扶玉”,避开他的身体,坐到房中的凳子上。
“君扶玉”看着她的背影,眼眸闪了闪,跟在她身后,在另一张凳子坐下,他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娘子饿了?”
花梨在思索现在的处境。
在见到“君扶玉”的时候,花梨就彻底醒了,全部想起来了,从他们飞舟摔到河里开始,包括刚才路上遇见黄衣女子。
黄衣女子应该是为了告诉她,这并不是在现实世界,是梦境,或是幻境。
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里会设定她和君扶玉成亲,毕竟她见到“君扶玉”时,这境便不成境。
或者说,境主误会了什么?
但她现在意识到境,仍旧停留在这个空间中,尚未破境。
问题是,如何破。
以及,不知道君扶玉怎么样了。
先不说,她的命现在挂在他身上,他受了伤,也不知道战斗力剩几分。
猛然,听见“君扶玉”的话,花梨一阵无语,左手五指并拢,右手食指戳掌心,打住的手势怼他眼前,心情微妙:“拜托,别叫我娘子。”
他依旧一副好脾气:“夫人?”
花梨:“……”
真真是晦气玩意。
花梨面无表情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抚下去。
“这样吧。”花梨认真说,“如果你非要叫的话,不如称呼我为爸爸?”
“爸爸?”
“诶!”
“……”
“君扶玉”觉察出不对,眉头紧紧皱着:“这是什么意思?”
“我小名。”花梨随口且敷衍说。
“君扶玉”不知信没信,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嘴上却不再喊:“既然娘子不饿,我们早点歇息吧。”
花梨立刻说:“我现在觉得饿了。”
她拿一块糕点啃,松鼠一样小口小口,磨磨蹭蹭啃,桌上准备的吃食只有零星几块,她再慢最后也吃完了。
“娘子,可以歇息了。”
“刚吃完饭,还没消化,睡不着。”
花梨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转圈,“君扶玉”坐那儿,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神温柔,快溺出水,但花梨只觉阴森,瞳孔黑沉似死人,粘在她身上,如小巷暗沟里的肮脏老鼠,盯得她发毛。
盯得花梨渐渐走不下去了,没地躲开,干脆走到另一边的贵妃塌坐下。
“君扶玉”起身了,过来了,带着他那虚假的笑过来了。
花梨心里小人深深叹一口气。
“娘子……”
花梨指着自己的腿:“我今天好累啊,你帮我锤锤腿吧。”
“君扶玉”一顿,盯着她,站了会儿,真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给她锤腿,力道不轻不重,竟然刚刚好。
虽然知道他不是君扶玉,但心情竟然有两分美妙。
只是,渐渐的,那手不像锤了,而是似有若无地揉捏,这鬼东西开始不安分了。
花梨刚要喊停,突然发现侧边的窗户动了动,然后慢慢开出一条缝隙,一双眼眸和她对上视线。
是刚才的黄衣女子。
她似乎下意识想躲回去,但似乎觉察出花梨的不同,眼睛兴奋一亮,紧张地做了个手势,示意花梨马上从窗户逃出去。
花梨一直没走,就是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往哪里逃。
“君扶玉”留意到花梨的视线,刚要转头,她伸手臂挡住了。
花梨歪头笑了,眼眸乌溜溜地瞧着他,声音又轻快又明媚:“我有话想跟你说。”
“君扶玉”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头转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即使是他,也无法忽略少女惊人的美貌,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花梨心想,打不过正主她认了,但一个冒牌货还想在她头上撒野,门都没有。
“君扶玉”维持着风度,再一次纵容她,微笑看着她,只是这笑里意味不明,暗含着什么让花梨欲呕的东西:“什么?”
花梨慢慢把头上的凤冠摘下,乌黑柔顺的青丝缓缓垂落在身后,她一脚狠狠踹他胸膛上,把他踹翻在地:“你笑得真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取缔假冒伪劣产品!维护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