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轻轻低眉,颤抖的视线落在宋誉鸦黑的长睫之上。
抱住他的那一瞬间,庆幸还好他没事,这么大的火,能活下来也实属大幸。
周遭的宫女奴才叫声此起彼伏,身穿蓝衣褂子的侍卫们扛着水桶在惊呼尖叫声里朝熊熊烈火一桶接着一桶泼去。
滚滚浓烟向一条巨大的黑蛇,盘成圈冲上云霄,呛人的烟雾被东风砍成碎片,犹如大雾扑面而来,众人捏的捏鼻,捂的捂嘴,除了时宴,无一人为此发愁,
时宴盯着面前的残垣绝壁,心中泛起难来。
那么问题来了,雅淸殿被毁了……他们以后该住哪里呢?
一旁看戏的宫女奴才们乐子也看完了,散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零零星星路过的几人,和愁眉苦脸的时宴,以及怀中昏迷不醒的宋誉。
时宴将宋誉带到第一个晚上她所在的那间废弃的柴房,这儿也同样人烟稀少,相比冷宫来说条件似乎还更加萧条一些。
她起身,环视一圈四周,看到屋外屋檐下竟有一个水缸,于是连忙凑过去,弯下腰用手舀了几下,几滴水便一滴一滴从小小的手心金贵得跟珍珠似的砸落在宋誉干燥的唇边。
也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更不知道宋誉是怎么从大火里死里逃生。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火烧得那么大,就算里面的人是铁做的也该被烧化了。
没想到宋誉命这么大,还能叫他活着出来。
“咳咳!”宋誉干咳了几声,有苏醒的趋势,不过很快似乎又晕了过去,时宴戳他两下,“殿下?殿下?”
没有反应。
她感到无奈了,只好深深叹口气。
一天下来忙活了这么久,她连半口食物都没有吃过,想着出去找点什么吃的,可又不敢把宋誉一个人丢在这里,没办法,只好乖乖守在他的身边等他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这里是放柴火煤炭的地方,除了冬季大伙要添火取暖,会有人经常过来取薪以外,像夏季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人特意路过这边。
时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面如死灰。
呸!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
她在心里骂了一嘴狠狠过把嘴瘾,不求山珍海味,美酒轻挑,好歹来个人发现他们的九皇子不见了,然后给点吃的喝的吧?!
“老天啊啊啊,给点吃的吧。”
孤独的月亮已经缓缓升了起来,挂在光秃的树枝上。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清冷的月好似一盘圆圆的月饼,时宴站在窗前,眼巴巴地盯着天上的月亮,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还要想吃月饼。
“咳咳,热,好热,水……”
躺在角落的人像是在说梦话,发出两声呓语。
时宴立马又从地上捡了片碎瓦,舀了一瓦片水,小心翼翼扶起宋誉,让其靠在自己身上,再喂他喝下。
“呕!”怀里的人剧烈呕出一口,只见宋誉缓缓睁眼,那双漠然的眸子里充满嫌弃,“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水啊,你不是想喝水吗?”时宴满脸真诚地望着他,甚至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宋誉眼里的厌恶仍旧一丝不减,“这是哪来的水,你是想毒死我吗?”
时宴抿抿嘴唇,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宋誉这人还是太矫情。
“喏,看到屋外那口水缸了吗?”
她指着门口外面那口不知多少年、缸口还长满青苔的水缸,接着说:“这水就是从那里舀的,也就积了个一年半年吧,不过前几日不是刚下过大雨,这应该是冲刷过瓦片的积水,那瓦片平日谁知道什么阿猫阿狗爬过,味道可能是有点儿与众不同吧。”
“住嘴!”宋誉终于忍不住,嫌恶地偏过头,那喉结上下微动,像是极力地在忍耐着什么。
时宴心情大好,好小子,你也有今天啊。
她伸出嫩白的小手,刚想去触碰宋誉的额头,却被宋誉闪过,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干嘛?”
时宴无言撇撇嘴,宋誉浑身僵硬,火速拉开二人的距离,一个劲儿往角落里退,直到退无可退再看着她的手继续靠近,瞳孔缓缓放大,直到额头碰到那软绵绵的小手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判下死刑般张大,耳旁两边都静止了。
“殿下,奴婢给您测测体温,看您有没有退烧呀。”
一个人若是反复发烧,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该有倒下去的那天。
少女靠他靠得很近,左右两边扎着很简单的两个小发髻,长长的头发垂落至肩,眼睛圆溜溜的,好像两块上好的墨玉,肤若凝脂,唇似樱桃。
宋誉死死皱着眉,狠狠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偏过眼神,声音弱不可闻地带着一丝颤抖,“哦。”
“太好了!”试了试自己的体温,又对比宋誉的温度,时宴忽而喜上眉梢,两根细细的眉毛弯弯的,下面的眸子亮晶晶,像是在发光,“烧退了!”
“不过殿下,雅淸殿起了那么大的火,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火是我放的。”宋誉淡淡说。
时宴惊讶出声:“为、为何?”
他别过脸,侧仰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上天上的圆月。
月光从窗户泻进冰一样的银辉,打在宋誉的单薄的身子上,他靠在墙上,远远望去,浑身就像被盖了一层霜。
“原因有二。”
他冷冷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七月二十,若不闹出点动静,让那个人知道冷宫之中还有一个活人,那我便没法以最早的时间出宫,早点离开这里。”
那个人……时宴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当朝天子,宋誉的父皇。
她记得原著中这对父子关系可谓如履薄冰。
宋誉看上去冷漠无情,铁石心肠,对父亲的厌恶日益加深,他与父亲作对了大半辈子,可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追求童年缺失的父爱,以及从未被父亲肯定过赞赏过的归属感。
而皇上呢,他自然是一个好皇帝,民间百姓但凡提起他就没有一个不是赞不绝口感恩戴德的,可就是偏偏这样一个受万民爱戴的皇帝,却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也许是一个好父亲,只是他的父爱从来没有给过宋誉,无论是从臣子、子民、还是孩子来说,他都没有对宋誉尽到过一丝责任。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她歪着脑袋,认真问道。
宋誉只是沉默。
良久,他转过头,背对着清月,月光在他身后洒下一片光影,他稍稍眨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时宴手抓紧衣裙,不知为何忽而心若擂鼓。
“说了,你也不懂。”
嗯?
时宴头顶冒出三个巨大的问号,这算什么回答,他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懂的?
忽然,不远处亮起一盏明灯,提灯的小太监浑身打了个哆嗦,朝着这边大喊:“九皇子?九皇子你在哪啊?皇上召见你呢!”
时宴顿时大喜,立马从地上蹦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殿下,您这招果然有效,皇上终于召见您了!”
只是宋誉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似乎很平静,脸色又似乎有些阴沉。
那小太监还在扯着嗓子大喊,刚嘟囔一句“再怎样也是个皇子,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阶下囚呢”。
谁知对面立马有声音回应道:“在呢在呢!我们马上过来!”
时宴刚想搀扶起宋誉,猛地转身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险些被吓一大跳,温声道:“殿下,我们快些过去。”
那小太监提着灯站在竹林旁等了一会,夏季飞蛾蚊子多,他上下乱拍,可没一会身上还是鼓起一堆红包。
等到见到宋誉和时宴二人时,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慢腾腾的墨迹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死了……”
他没什么好语气开口,却冷不防对上宋誉阴鸷的眸子,心虚得浑身又打了个颤。
明明就是个废物皇子,他的心中居然腾起了一丝惧意。
小太监将最后几个字硬生生吞回腹中,临走时还忍不住小声抱怨一句:“真他娘晦气!有娘生没娘养。”
夜深,月已高升,白日炎热,到了夜晚,热气尽褪时,晚风一吹,还是有些微凉。
宫殿外,时宴双手抱臂,又冷又困。
皇帝召见宋誉,等人到了殿外时却又迟迟不召见人家,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那宫殿的人进进出出,就是没有传见宋誉的意思。
时宴抬眸一看,宋誉跪在石板上,身形单薄,后背笔直。
头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紧致的下颚线,他眼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双目空空,神色淡然。
周遭来来往往的人都无视他,当他是单薄的空气,他也不在意周遭人,就这样跪在地上,唇色却愈发惨白。
什么人嘛……
时宴在心中小声嘟囔,她之前看原著的时候知道皇帝对宋誉和对其他孩子厚此薄彼,区别对待,一碗水端不平,可她未想过皇帝对宋誉的不喜竟然可以明显到这个份上。
“咳咳!”
一阵冷风吹来,宋誉忍不住咳嗽两声,可干咳越咳嗽越止不住。
大门又被打开一条缝,一名臃肿的中年太监走出来,又进屋。
屋内紫烟袅袅,案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徐徐翻阅着折子。
太监温声道:“皇上,还在外跪在呢,要不要……”
黄袍加身的中年男人放下折子,眉头紧蹙,声音里说不出的漠然,“那孩子怎么回事,居然变得愈发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