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过后,天便渐渐暖和了,衣服穿的少,叶湲活动也灵活多了,但叶湲除了到处爬爬,却不肯起身子学走路,怕走路早了骨头没长硬会成罗圈腿,再说都说孩子多爬能加强注意力、协调能力,还能使视力更敏锐,何乐而不为?
叶洛依然是每日早起去正谊堂听学,郑峦偶尔会被郑氏接来住一晚上,而沈侨更不必说,三天倒有两天在叶府住的,就那一晚上没在,白天也总在园子里到处晃荡,叶湲好几次都看见他大白天顶着本书在花园大石头上打瞌睡,每次叶湲都瞧瞧扯了吴嬷嬷走了,不肯招惹他。没几日后,沈侨很久都没出现在叶府,叶湲直纳闷,那小子难不成有人管了?
最后在太太和沈氏的闲谈中才得知,郑太夫人又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沈侨日夜守护在祖母榻前服侍,自然不会来正谊堂,更不会来叶家了。
是日,郑夫人去定国府探病郑太夫人,回来后一直忧心忡忡。是夜,郑氏哄叶湲睡觉,无人处又诉说了一番,叶湲听得骤然睡意全无,原来父亲来了信,说是叶永乐和李北已在二月二十七完婚,婚后永乐便随了夫君在淮安治水。
而叶永明晦涩不明地说,今年桃花汛异常汹涌,他要等汛后再回来。太太和郑氏都愁眉不展,最为担忧的便是那份“晦涩”。
今年汛潮凶猛,黄河和淮河并溢,桃源、清河、淮阳几处冲决,圣上震怒,连下三道圣旨严令河道总督叶和治水安民,要其保住春耕和夏麦。
治河果然不是个好差事,叶湲忐忑地想。日子又这样过了月余,这日叶永正和叶永直下朝回来,直接关进了外书房,两人商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下了朝,便齐去拜见母亲,太太遣退了跟的人,母子三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便叫了三个媳妇进去。
郑氏瞧太太脸上神色,似还镇定自若,只见她转动着佛珠道:“大奶奶这几天着人收拾了敬一堂,屋里各色床褥家具摆玩都收拾妥当了,涓姨娘带着永平和永福要回来。另你们三个也都将各房的贵重东西都收拾了,这几日二叔从庄子里赶回来,叫他悄悄带到庄子里去。将孩子们的东西也都收拾了,过几日送乡下住几天,也避避暑气。”
沈氏俯身答应了,眼睛却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家大爷,叶永正板着脸无一丝表情,太太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这事也不能瞒着你们,只怕万一的事。永直你跟她们妯娌说说。”
叶永直个子高挑,面白短须,浓眉修目,很是俊朗的一个人,只脸色有些虚白,怕是保养不当之故,他咳嗽了一声才道:“昨日早朝,两江总督朱赞上书父亲七罪讦奏,治河不力、专擅、贪墨、诬劾、挟欺、侮上、奸猾,皇上将折子当庭诵读,朝中多有朱赞党羽,于是乎弹劾父亲言语不绝,今日早朝弹劾折子已摆满龙案了。父亲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在任上与朱赞的贪酷之风截然背反,父亲多次上奏其罪行,也阻止过他许多恶行,自然是遭其嫉恨,朱赞早想借机参倒父亲,以消掣肘。朱赞此次借着去年圣上亲口御封的‘铁桶江山’新河口、王家营、张家庄等数处堤坝决口,桃源、淮安、渌阳等十数县府洪灾严重、流民失所大做文章,不过是想趁机陷父亲于不义。圣上虽圣明,对父亲也极为信任,但不由得言官对河务的弹劾和不满,怕是要降罪于父亲了。”
沈氏等听的大惊,她人思路敏捷,问道:“我虽不理外事,但也约莫听说新河口等处堤坝都是前年朝廷拨款,朱赞总督亲自监督建造,如今决了堤,他才该是问责的,怎么会倒打一耙诬陷公公呢?”
叶永直回道:“大嫂所说极是,这些圣上自然明白,只今年水势太大,黄河淮河道已四处泛灾,河南安徽流民已开始大片向江苏江西等地流窜,四处盗匪又起,圣上要依仗朱赞剿灭盗匪,怕是还信任他的。如今治水出了问题,自然要有顶罪的,父亲这次想不担罪责怕是难了。我们家虽说已数代为官,世代忠良,清正廉明,怕也顶不过雷霆震怒,也不得不早做打算了。当日祖父在世时,就已在通州乡下置办了正谊山庄,虽是私产,却为先帝隆恩,亲赐庄名,誉为天下第一堂,并诺此处世代流传,故后家里若有事,那里山庄田产也是不会入公的。如今二叔一家偶尔住在那里便是坚守祖产的意思,如今母亲的意思不过是早做打算,并无需惊慌。”
王氏接言说道:“我们这样的家,怎么会败呢?我去求父亲,还有定国公府,郑国公府呢,哪里就到了收财避祸的地步了?”
叶永直瞪了王氏一眼,斥道:“糊涂话!不过是备万一之事,家里孩子们都小,自然要留条退路。岳父处,还有与我们家相好的各府,自然是要送信的。父亲说不得几日就会回京,到时候自然要亲自面圣上奏,那时是谁生谁死还不定呢。”
王氏松了口气,也不管叶永直的呵斥,继续说道:“也是,我们这样的大家哪里就到这地步呢,公公素有清名,学问好,政务清明,又公正不阿,先皇还亲口称赞其为‘大景第一才’,等回了京城,亲自面圣奏白了,自然是无事的。”
叶永直皱眉道:“别在这里叨唠的惹母亲厌烦了,快去收拾东西,送几个孩子乡下去避几日吧,虽说真的有事也逃不了,总不叫他们留在京里听那些风言风语,误了视听的好。再者庄里的学堂也修葺妥当了,叫族里子弟都搬进山里读书,正好收心养性宜读书,总比在城里跟着那起子乌眉贼眼的走狗斗鸡的强。”
郑氏一直未发一言,但一颗心都似掉进冰窖里,外任的公公有难,那跟随在公公身边的夫君又是何等情景?虽说对公公卸职入京的旨意还未下来,但看婆婆和两位大伯的表现就明白,这回京怕也不是平安的回来,押解进京已是宽恕了。郑氏的忧心,更重一层。沈氏见婆婆和两位伯伯似还有话说,便带了王氏和郑氏退出。
出了正房,王氏待要说话,沈氏却抢先高声道:“婆婆叫吩咐收拾出敬一堂,说是要给回京的涓姨娘母子住,老爷这要回家了呢,可不要好好打扫收拾了?”说着还对王氏微微一笑。
王氏立马便明白了沈氏的意思,也笑着回道:“那就辛苦大嫂了,想来五弟和五姑又长高好些了吧?”
沈氏见王氏明白过来,便不肯花心思跟她敷衍,回了两句,便带着丫鬟回东院了,王氏与郑氏望了一眼,招呼了也各自回去。
不几日,叶湲等便被收拾妥当了,将要打包送到乡下。就连正谊堂的牧野先生和管元先生也一并到了正谊山庄,继续教习叶家子弟读书。
这叶家的正谊堂,当年是叶昕避守乡下时创立,他亲讲学问,创学传书,创清流学派,渐闻名天下。后叶昕重新出仕为官,叶家全家搬入城中,叶昕为官越大,正谊堂的名声也越大,慕名而来的人越多,正谊堂的声势也流传全国。
叶昕为避忌讳,在晚年遣散诸学子,将正谊山庄的正谊堂关闭,迁入城里叶府后街,只为家学,教习叶家子弟,偶尔接收几个亲戚家子弟。
正谊堂搬回乡下,虽是悄无声息的,但京城是个起风就有浪的地方,叶家被弹劾,叶府闭门谢客,送子弟回乡下,种种不吉之兆,让许多人迅速选定了立场,许多与叶家交好之人都避之不出,就连部分亲戚子弟送入到正谊堂的,也趁正谊堂搬回乡下以不便入学之借口,接回了自家子弟。
郑夫人等冷眼旁观,叶永正兄弟却淡定如前,明着闭门谢客,除朝中公务不与人往来交接。但随着弹劾叶和的折子越多,却悄然有另一摞奏折压上皇上的案头,御史刘绶上奏朱赞贪酷、虐民、私刑开始,接着刑部尚书穆言明为首的清流派,俱上折为叶和申辩。
朱赞的“七罪”中“治河不力”,叶和为河道总督,河堤决溃其应担主要责任,但念其灾后积极赈灾安民,早又有折子指出“铁桶河山”的溢美之处,足以功过不计;“专擅”是说叶和在章徽二年任济宁道期间,不奉上谕即开仓放粮赈灾饥民之事,此案早在三年已为圣上褒扬,并入叶和“布泽安流榜”,朱赞此举挑起前事,居心难测。
至于“贪墨、诬劾、挟欺”完全是无中生有,为叶和弹劾朱赞之语,“侮上、奸猾”更是滑稽可笑,不过是为朱赞身为叶和上司对其刚正清廉的不满之词。
不几日叶和弹劾朱赞的折子也入京,论数朱赞十大罪,罪罪俱实。一时间,朝廷分为三派,朱赞派,叶和派,中立派。
朝中局势微妙,内阁首辅张鹏素与叶和交好,此次却中立不语。
圣上留中所有关叶和奏折,革去叶和河东河道总督之职,秦力继任,命叶和速进京。朱赞之流以为圣上欲降罪叶和,大为振奋。不几日上谕朱赞亦解任入京,命安徽指挥同知吴士涛安顿流民,缉拿流匪盗贼。
月余,叶和和朱赞俱入京,上命内阁张鹏,刑部尚书徐和廷等议叶和和朱赞案。
且说叶和回京后,圣上宽待,允许他和朱赞都回家待罪。叶家越发闭门谢客,只夜深人静叶家的后门偶有开合。
叶和回京,随他赴任的涓姨娘和五爷永平和五姑娘永福也一并回来,涓姨娘带着儿女住进沈氏打扫好的上房后院的敬一堂,叶和却住进外书房,每日闭门读书,除三个儿子进出之外,任人不见。
这些暂且不提,且说叶湲等到了正谊山庄,又是何等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