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表哥

且说自那日蟋蟀风波后,叶湲就没见过沈侨,想来是被自己老爹揪到书房用功去了,每次见到叶洛丧眉耷眼地从外书房回来,叶湲就忍不住把他的表情安到沈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一想到那坏小子被老爹唬得背书识字不得玩儿,叶湲就大为开心。

舅舅家回来没几日,郑氏正想带了叶洛和叶湲回娘家见哥哥,不想刚跟太太说了,便有人回说舅奶奶带着两哥儿来了,太太听闻是娘家侄媳妇来了,也十分欢喜,叫请进上房来。

郑氏在婆婆身后伺候着,眼中却藏不住的笑意,想父母去世后,她就一个哥哥,带了家人去南京开铺子,一去就是五六年,却也只哥哥每年回京见一面,嫂子也好几年未见,二侄子都没打过照面。

每每见沈氏和王氏回娘家做客,欢欢喜喜的,郑氏很是羡慕,虽然和婆婆都出自郑氏,但婆婆是郑国公女儿,郑氏的父亲跟现袭爵的郑府侯爷是出了五服的本家。

祖父当年也风光过,做过兵部员外郎,不过去的早。父亲未及进学,做了皇商,操劳过度,青年早逝,那时她才五岁。祖父在时跟叶家先祖交好,故她长大后嫁入了叶府,也并未吃苦。

而她哥哥郑喻则不同,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养家重任,早早入了商贾,从小走南闯北,吃过许多的苦。郑氏兄妹自小感情极好,成年后哥哥虽成了家,却依然到处奔波,郑氏每接到哥哥来信,都要伤感一回。这一次,郑喻合家回京,说是结了南边生意,只留在京经营,郑氏自是欢喜,以后也多了娘家亲戚可以走动。

说时,郑喻家的邓氏带着儿子郑峰和郑峦进来,入了郑夫人上房,见郑夫人坐在正榻上向她微笑,邓氏纳头便拜,口里称呼“姑母”,太太赶紧道:“喻哥儿媳妇快起来。”沈氏和王氏忙去扶了起来。

邓氏抬头,眼圈红红的,见太太白净面皮,风霜似在她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穿着墨绿暗花褙子,系着条蓝色裙子,额头带着乌纱抹额,一双眼睛并不大,抬眼挑眉间却精光闪闪,让人不敢逼视,一举一动间贵气十足。

邓氏笑道:“几年不见姑母,倒越发年轻了,我才刚还跟二小子说,见了姑奶可别称呼错,叫成姑姑了。这瞧着,我倒没吩咐错,往姑母前儿一站我都成老太婆了。”

太太指着她笑道:“鸣哥儿你还不去撕这猴儿的嘴?一来就编排我,也不怕闪了舌头!”

众人一乐,邓氏又见了沈氏等。

邓氏从身后扯出两个小子,推着给太太奶奶们磕头,郑峰和郑峦规矩地上前,磕了头,如意拿了尺头并金锞子给哥儿俩见礼,沈氏等也有礼物不等,郑氏见了两个侄子,眼圈都有些红了,但当着太太在却不敢过于激动,忙掩饰了去。

太太拉了郑峰和郑峦上前,细细看了,“峰哥儿走时还跟洛哥儿这般大,到处招猫逗狗的,不想都这么大了,出挑的这么好,看着跟泂哥儿差不多高了。这是峦哥儿?几岁了?可念了书?”

郑峦不过四五岁,却很懂事,也不要母亲和哥哥代答,问什么都一句一句答着,清楚又明白,太太极为欢喜,忙吩咐去请小爷们过来玩,说是今日有客不必上学。

一时除了叶清,几位小爷,还有沈侨都叫了来,叶涵本就在屋里,一时连叶洁和叶湲都抱了来。满屋子闹哄哄的,太太看着几个小辈一起唧唧喳喳闹腾的屋子都快翻了,就吩咐叶泂带了弟弟们出去玩儿,大人们一处闲话。

叶泂、叶湛与郑峰年纪差不多,就前面一起走,说些课业读书的话,叶浚、叶洛和郑峦相差不多,便跟在后面咕咕唧唧,沈侨却不跟他们掺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在最后。刚出了过堂,走上抄手游廊,正遇上叶湲被吴嬷嬷抱着进来。

吴嬷嬷站定,抱了叶湲向哥哥们问好,叶湲有些困打了个哈欠,目光从郑峰脸上懒懒滑过,哈欠打了一半,有些怔怔的,这张脸好熟悉呢!

郑峰见叶湲半张着小嘴打量自己,浅浅一笑,说道:“这是湲妹妹吧?都这么大了,生得真好。”叶湲想,这就是吴嬷嬷念叨了半天自己的表哥?

叶洛见是妹妹来了,挤到前来,大人似地对叶湲说:“妹妹,这是峰大哥,你不认得,他走时还没你呢。”

叶湲一笑,疯大哥还傻大哥呢,叶洛又拉了郑峦继续介绍:“这是峦二哥,比我大一岁,我跟他说要一处来我们家正谊堂入学呢。”

叶湲的目光在落在郑峦,顿时定住了,半张的小嘴里哧溜下一长串哈喇子都没发觉,这、这——

俊朗的五官,眉、眼睛、鼻子、嘴唇熟悉得入了灵魂,就算是梦中也忘不了那些轮廓线条,这张脸她怎么能忘得了?那是她前世以为要一生一世相伴的人,一生一世深爱的人啊!郑峦居然长了一张沈嘉骏缩小版的脸!

叶湲全身都在颤抖,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都不顾就挺身乱动欲往郑峦怀里扑,吴嬷嬷一个不妨差点摔了她。

叶湲没抱住郑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手挥舞着指着郑峦,一只手揪吴嬷嬷的耳垂,哭得惊天动地。沈嘉骏是你也跟着我来了么?叶湲控制不住的哭,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喜悦,真的是你吗,沈嘉骏?你为什么躲着我?可为什么一样的眼,却不一样的眼神?

几位小爷都被叶湲的哭声吓到了,谁都不知道怎么办,吴嬷嬷也懵了,太太屋里的巧瑞向这里走来,吴嬷嬷急得不行,“姑娘怎么了呢?哪里不舒服了?不是饿了啊,刚喂了的……”

叶湲听她不得要领,恨得想把她耳环连耳垂都拉掉,这个蠢货,指望不上吴嬷嬷能理解自己,她只能拼命对郑峦挥舞小拳头,嘴里叽咕着不成音节的声音“抱抱……”

郑峦却似吓到了,越发往哥哥郑峰身后躲,一直沉着小脸的沈侨走前一步,说道:“妈妈,湲妹妹想是要郑二哥抱呢。”

叶湲听了此言,大为感激,百忙大哭之中不忘向沈侨投去一计感激之光,却生生被沈侨黑幽幽深不可测的目光吓得一嗓子卡住,哭声嘎一声转折甚为诡异,他那眼神的光芒怎么都觉得熟悉呢?

眼看巧瑞沉着脸走近,吴嬷嬷也管不得叶湲到底是不是要郑峦抱,抱着她就要走,叶湲没法,只能用更惊天动地的哭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湲耍泼,吴嬷嬷没法了,巧瑞走近,说道:“妈妈这是怎么了?惹得三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太太奶奶们都听见了,叫我来瞧瞧。”

吴嬷嬷讪笑了下道:“姑娘想是要郑二爷抱呢,二爷才丁点大,又是客,怎么能让他抱姑娘?我不叫抱,姑娘便哭成这样。”

巧瑞不满地皱眉,说道:“那赶紧哄了去吧。”她也与叶湲混得熟的,知道她是见了金银玩物都极为喜欢,便从荷包里掏出个金瓜子,在叶湲眼前逗她,“给姑娘玩,不哭了好不好?”

叶湲不理,金瓜子能抵得过我的沈嘉骏么?巧瑞也无没办法了,犹豫道:“要不,就让郑二爷抱抱三姑娘?”

郑峦偷偷从哥哥身后探出头,看向叶湲,叶湲慢慢收了泪,是自己错了吗?脸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没有熟悉的情感?

叶洛见妹妹哭得小脸通红,先是心疼了,推吴嬷嬷,“妈妈,你就叫峦二哥抱抱妹妹吧!”

郑峰到底大些,见闹成这样,也推弟弟,“二弟你是男子汉抱抱湲妹妹,哄哄她好不好?”

郑峦虽然害羞,却架不住众人殷切的目光,他见叶湲也哭的可怜,慢慢从哥哥身后走出来,吴嬷嬷没法,蹲下身子慢慢将叶湲递到郑峦怀里,一手扶着叶湲的肩一手托着脚丫子,“二爷抱着姑娘腰就好,就抱一下子,姑娘不哭了,好不好?”

郑峦试探着将手搂着叶湲细细的腰,叶湲立马眉开眼笑,挂着泪珠鼻涕的小脸乍开一朵花来,就算是皮相,也算是个念想啊!

众人看着叶湲这样都觉得好玩,特别是沈侨,走近了眼对眼地瞧叶湲,那黑瞋瞋的眼几乎看见叶湲的灵魂里去,叶湲心头一颤,躲开了沈侨的目光,闭上眼睛贴着郑峦,忘形地吸了口气,心里喊道:“沈嘉骏,是你吗?是你吗?如果是你,你吱一声好不好?”

沈侨突然咭地笑了声,伸手捏了捏叶湲的鼻子,“鼻涕擦人身上了!”

叶湲恼怒地抬头,睁眼狠狠瞪了沈侨一眼。沈侨却似发现了特别好玩的事,便开始笑,直到笑得抱肚子。众人看着有趣,也都哄笑起来,只有叶洛紧张地看着妹妹。

叶湲不理,这些人懂什么?谁能明白沈嘉骏对叶湲的意义,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沈嘉骏,叶湲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古代社会的发展做贡献?为国为家劳心劳力?为了父母兄弟家庭的责任而活?这些都不是叶湲想要的,她不过是个简单的小女人,上一辈子为了追求爱情,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性情中人。

穿越到这个世界,她的志向依然不大,只求守着自己那份情,便已足够。忽然间,叶湲似乎找到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有了沈嘉骏,她什么都不怕。什么古代,什么封建,什么大家庭,什么大家庭小心思,什么当官还是种田,对她来说,都算什么?即使,眼前这个孩子,只长了张沈嘉骏的脸,她已经很开心了。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即使不是他,即使不能继续在一起,那又如何呢?他的脸出现在了这个世界,或许他的人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不是吗?叶湲此时心中充满希望。

沈侨笑够了,偏头仔细看叶湲的眼睛,轻声问:“湲妹妹是不是特喜欢郑二哥的模样?”

叶湲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丝毫没发现沈侨的古怪,她喜欢,就是喜欢,那又如何?她咿咿呀呀叽咕着谁也不懂的声音。

沈侨慢慢收了笑,低头沉默片刻,突然抬头指着郑峦和叶湲笑道:“我知道了,湲妹妹是想嫁给表哥呢!郑二哥你要有媳妇了对不对?”

众小子一听,立马哄地又笑了起来,叶湲被哄笑声惊醒,白了沈侨一眼,这孩子浑说什么呢?沈侨瞧着叶湲极清明的眼神,眼底的笑容渐渐淡了。

叶湲此时却顾不上注意他,一心只盯着郑峦左瞧瞧右看看,真的很像沈嘉骏啊,就是脸上多了个酒窝,显得比沈嘉骏更清秀。

郑峦还不到五岁,但已明白了媳妇的意思,见众人都笑话他,甩了叶湲撒手便跑,甩的吴嬷嬷一屁股坐到地上,却也总算抱住了叶湲。众小子越发笑的厉害了。

叶洛憋红了脸,跺脚对众小子吼道:“不许笑我妹妹!”

叶湲感激地看了眼老哥,那沈侨却突然附到叶湲耳边轻声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哦!”

叶湲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忘记了,这是郑峦不管是不是沈嘉骏,在今世的血缘关系上,是自己的亲表哥,三代以内的近亲,怕是以后也只能敢看着了!

叶湲沮丧了,那个跑到哥哥身后不肯出来的郑峦就算是沈嘉骏穿越,又能怎么样?今生缘分还能再续?

老天还真喜欢开玩笑,叶湲的泪珠儿又开始转了。

吴嬷嬷再经不得她折腾,抱了她哄着往太太屋里去了,巧瑞用金瓜子逗她,一路哄她看花。

叶湲泪眼朦胧地看向那群小子,郑峦那熟悉的脸羞涩难当,沈侨黑曜石般的眼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光,那光耀得叶湲眼花,说不出的怪异。可是一切都似花落无痕,眨眼便随春风而逝,那么不可捉摸,似乎刚才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