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郑氏示意跟的人远些,只有碧凡跟着,便问:“又怎么闹起来了?”
碧凡就等着郑氏问,立马倒豆子般道:“说起来跟大奶奶倒有几分关系,前几日不是说要把二奶奶屋里大姑娘过继给大奶奶嘛,不过只是说句玩笑话,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没当真,那位裘姨娘却是存了心,哭哭啼啼了几日,大姑娘是她养的嘛!奶奶也知道,二爷耳根子软,向来听几分那位姨娘的,听了那位的哭诉,便有几分信,恼了二奶奶事多也说不得。偏今日多喝了几杯,回来又见裘姨娘抱了大姑娘哭,问起说是大姑娘不小心摔了二奶奶屋里一个花瓶子,割了手,奶奶不请大夫瞧,还骂了大姑娘一通,大姑娘唬着了,响饭后就发烧起来。二爷听了赶紧吩咐了人去请了大夫来,自己坐那里唤彩枝倒茶,裘姨奶奶便冷笑说了,彩枝被二奶奶卖了。二爷听了顿时火起,谁不知道那彩枝是二爷最近抬举的丫鬟,偏生二奶奶不与他的愿,先是打发远远的不让他摸着,这下干脆卖了去。二爷恼了,就回二奶奶屋里寻事,偏生二奶奶今日头疼,躺着没理会,爷便寻趁她不懂规矩。二奶奶岂是个好惹的?也恼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拌嘴起来。那裘姨娘也不是个省事的,进来劝架不是劝架,又挑拨了几句,二奶奶气急就打了裘姨娘一巴掌,二奶奶屋里的爱竹便推了裘姨娘一把,不妨撞了二爷,二爷借着酒劲上来,便要拿剑杀了爱竹,骂她刁奴欺主。二奶奶自然拦着不让爷杀爱竹。就这样,几个人在屋里闹得鸡飞狗跳。幸亏凌柏机灵跑去告诉了太太。”
郑氏听碧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止步摇头,“你惯是个包打听,也不怕害臊,打听爷们屋里人这些事!想你跟凌柏最好,她来报信你自然是探听了才回来的?”
叶湲听的眼睛都亮了,妻妾打架,真精彩,要能亲眼瞧一瞧就好了。可惜,这种事还是少见为妙,不然迟早有麻烦惹上身。
碧凡听郑氏并无责备之意,便嘻嘻而笑,她性子活,爱打听。她和太太屋里的如喜,大奶奶屋里的夏翠,二奶奶屋里的凌柏,都是一批挑入府的丫鬟,自小就从太太屋里指派到各处,自来交好,有什么消息自会互通些话。
郑氏也很是默许她这种到处听事的性子,大院里很多事没人多个耳朵是不行的,好在碧凡懂分寸,在外面屋里的事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郑氏拍着叶湲,叶湲悄悄塞了大拇指在嘴里含着,沉思。郑氏望了望墙角那几棵已谢了花露出指头大小的红色小石榴,说道:“既然是屋里的事,二伯也在,我去了岂不臊了他的脸?你个多事的,鼓捣我去做什么?”
碧凡见郑氏似静却睿智的目光含笑看着她,便笑道:“我哪里敢捣鼓奶奶?怪我没说清楚,太太才刚已带了二奶奶等去上房了,大奶奶也赶着去伺候了。我不过是想,二奶奶这会子定然委屈的什么似的,太太处理完了事定然也闹的头疼,自然不想留二奶奶还在她那里闹腾,二奶奶定然也不想立马回去面对二爷。大奶奶屋里又侨哥儿还有他带来的人在,自然是不好请去安慰的,奶奶何不过去,做个顺水人情,把二奶奶请了来,洗脸换衣服安慰几句,二奶奶心中感激,太太也必夸奶奶知礼。”
郑氏颔首赞道:“是这个意思!你个小蹄子,将来不知哪个有福气消受你,这么多孤拐心思!瞧这样子,我可真不敢要你了,赶紧打发了你去才是。”
碧凡却红了脸,捏了衣角忸怩起来,“奶奶叫我说,我说了又打趣我,以后再不敢给奶奶出主意了!”
郑氏向来纵容她亲自自小□□大的几个丫头,知道她们都是真心替自己打算的人,并不真的恼她心眼多,便道:“快走吧,忸怩什么?难不成真急着要出去配仙郎不成?”
碧凡红了脸,疾步就走,郑氏唤住了她,笑道:“害羞了?说不得也该给你和常瑞办亲事了。”
“奶奶!”碧凡脸红得花儿都羞了,不看郑氏低着头慢慢跟着走,郑氏见她真羞了,便不再说。叶湲却想,不知道这二伯母院里打架比红楼梦当日凤姐泼醋有没有得一拼,还有那个裘姨娘是不是生得很美?
不时郑氏便抱着叶湲去了太太的上房,出了大门,过了一个粉油大影壁,有一条南北宽的夹道,南边又有一处小院落,里面有几间小屋子,过了夹道过了一个东西穿堂,便到了郑夫人正房后院。
郑氏走近,两个穿着墨绿比甲的丫鬟迎出来,请了安也不说话,只指了指东边三间小正房。如意领着郑氏抱着叶湲向东屋而去,如喜却对碧凡摆手,碧凡便止步,同她一处出去站在游手长廊上看蔷薇花。
不几步便听见女子的哭诉之声,郑氏加重了脚步,如意替郑氏打帘子,高声说:“三奶奶来了。”哭声便低了下去。
郑氏进去,叶湲打量,这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
郑夫人坐在东边上首,沈氏抱了王氏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王氏哭得泪人一般,蜡黄着脸,钗环凌乱,粉渍痕污,甚是可怜的模样,地上跪着裘姨娘和爱竹。
郑氏给婆婆请了安,叶湲见气氛压抑,也不肯啃声,只吮着大拇指乖巧地看着太太,太太见她柔柔的目光,又一副凝重的表情,刚气了半响的心倒缓了几分,她拍了拍身边道:“三奶奶把湲姐儿抱我身边玩。”
郑氏应了,抱了叶湲坐靠到太太身边,自己则站在一旁伺候。叶湲见太太欢喜,便凑过去亲她的脸,太太便笑了起来。
那裘姨娘跪得久了,听见笑声便偷着抬头,叶湲正对着她,看了清楚,好个绝色女子,只见穿着双蝶绣罗裙,月白纱衣,一头乌发只松松地挽个髻儿,越发有种慵懒的美,肌肤胜雪,黛眉横岫,那一低头的风情,露出凝脂的脖颈,真是我见犹怜。
叶湲看得都松开了大拇指,大院里也见过不少女子,还真没一个颜色比得上她的,难怪她这么嚣张,小三敢跟正室抗争!叶湲吧嗒一滴口水滴到太太手背上,郑氏见了慌着拿帕子给太太去擦。
太太见叶湲盯着裘姨娘的痴呆模样,眉头蹙起,真是个狐媚子,连小孩子见了都知道她颜色好!可恨永直就是喜欢她这幅装神弄鬼的样子。太太看看哭得伤心的二媳妇,心中有了主意。
裘姨娘是生养过三小爷叶湛和大姑娘叶涵的人,总不能打发出去,只得留在屋里,但这样由着她专宠下去也不是法子,只能将永直的心思分开才是。
于是太太吩咐:“二奶奶别哭了,今日的事我替你做主了,回头叫永直给你赔礼。裘姨娘罚三个月月例银子,我这些日子总腰酸背疼的,你就搬了衾被到我屋里,每日给我捶捶。至于爱竹,也大了,放出去配个小子吧。”
裘姨娘听太太如此发落,虽是不服,却也不敢反驳,只给太太磕了头爬了起来,叶湲瞅见她丹凤眼里的锐气,叶湲不禁摇头,这样的不知收敛,不知道太太回头怎么整你呢!
爱竹却是大哭起来,抱住王氏的腿,“奶奶替我说句话儿,我是死也不肯出去的。”
王氏见太太眼底的厉色,知道她叫了裘姨娘去,定然会替自己整治她,但爱竹是她的心腹,就这样放出去她却是不甘。她看了一眼太太,待要说话,太太却沉了脸骂道:“你好生糊涂,不许替她说话!”
王氏平时是个伶俐的,只今天被二爷闹心寒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听太太骂她,眼圈又红了,沈氏却道:“二婶与爱竹主仆一场,生生地分开,自然难过,既替她想,便好生给她看一门亲事,可不好。”
爱竹还只是哭,沈氏便对她道:“你也是个傻的,二奶奶都这样难过了,你不替她打算,还只是会哭,真是不知好歹!如今你叫二爷嫌上了,还在这屋里有什么意思?”
爱竹被沈氏一句话骂醒,痴痴跪了半天,给奶奶磕了头,又给太太磕头,这才被如意扶着拉出去了。
郑氏从进屋却一句话未说,只抱了叶湲作壁上观,此时见差不多了,起身唤了人进来将叶湲抱了,自己过去拉了王氏的手,说道:“二嫂也别哭了,叫孩子们看见了笑话。”又对太太说:“我请了二嫂去我屋里坐一回可好?”
太太叹了口气点头,满脸疲惫之色。
沈氏也道:“我那里住了侨哥儿,不大方便,二弟妹便跟三弟妹去她院里吧,妯娌说一回话,这心气也通些。”
王氏恹恹的,没了平时的张狂得意,胡乱点了点头。郑氏便吩咐凌柏,如兰进来帮王氏收拾了衣服家伙跟着,自己亲自携了王氏的手,辞了太太便向自己住的后院而去。
叶湲窝在奶妈怀里,见裘姨娘低头福身恭送两位太太,不免又对着那美好的弧线遐想,若我长大了有几分这样的风姿,那多美啊!
叶湲抿唇深思,在这样的大院,还是守拙活得来。看看自己的亲娘,成日笑呵呵极为和善的模样,嘴又笨笨的,不惯会跟人吵架,驭夫却是一套一套的,哄得自己老爹巴不得每天都要跟她表白一次,“我只爱你一个啊,老婆,我不纳妾啊!我绝不对看丫鬟一眼啊……”
叶湲一想到父亲那副人前人后两幅嘴脸的样子,就忍不住笑。爹那种性格,其实跟一个人很像,那个人在外面总酷酷的,一副天下女人都看不上眼,我就是全世界最骄傲最臭屁的那个,私下却极温情善良还有点孩子气,那样的男人其实都一个特点,脆弱而专情!
想着那个人,或许今生都再也见不到,叶湲的胸口就闷闷的。她抓着自己手腕上那根红线,红线在,月老难牵,隔着银纱望着墙角重瓣蔷薇,红艳似火,粉白似玉,如那人眼中曾闪过的一缕缕流光,是喜悦是怜惜是宠溺——
叶湲又哭了起来,无声的哽咽的难言的悲伤,缠绕在手上那辟邪的金猪,脖子上挂的金锁,灿烂的光芒都抵不过眼里的泪花。
郑氏见叶湲哭了,又要照顾王氏,狠了心叫奶妈抱一旁喂奶去,自己换了平常温和笑容,亲自帮王氏净面匀脸了,才坐下和她说话。
王氏见郑氏脸上眼底只有温和,无一丝嘲弄或看笑话的意思,又想着郑氏和三叔和睦恩爱,想着忍不住又悲从心来,红了眼圈。
郑氏忙劝她,王氏便抑了心思,勉强笑道:“跟三弟妹说了这半日的话,好多了。倒让三弟妹笑话了。”
郑氏忙道:“何尝笑话?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到底这过日子可不就是锅碗瓢盆的,难免磕磕碰碰,二嫂子也无须放在心上,二哥也是气头上,过几日两个依旧和好了,和和睦睦过日子岂不好?”
王氏苦笑:“谁不知道三弟妹和三弟恩爱,屋里又没那些个蛇蛇蝎蝎的惹人厌烦。我们那屋里,和气可难!”说完又自嘲一笑,她和郑氏向来不和,自然不肯再深说下去,自己心里那些委屈也不肯倾诉,郑氏见王氏面上淡淡的,又陪着说了些开解的话。王氏慢慢恢复了几分精神,便谢了郑氏,带了丫鬟回西院去了。
郑氏去看叶湲,见她正对着一个白银绞丝麻花双龙抢珠镯挥舞小手脚,便指了在一旁做针线的紫晴,“又拿什么好东西给她玩?别叫她又藏了去。”
前几日叶洛拿了一个玉佩给叶湲玩,没一会子便不见了,叶洛也不记得要,待晚上奶妈给叶湲换衣洗澡,才发现玉佩被藏在衣服夹层里了,这么小也不知道她是费了多大力气才蹭进衣服里的。
当时吴嬷嬷当笑话叫了大家看,郑氏也笑得不行,直骂叶湲是个小财迷,叶湲的偷宝行动被发现,也很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几声,郑氏越发骂她是个小人精。叶湲心里却在想,用金银俗物抵挡思念的空虚,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叶湲听郑氏又笑话她,眨了眨眼睛,不去努力够镯子了,挥舞着小手示意要郑氏抱。
郑氏抱了她去院子看花,见小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郑氏忍不住轻声叹道:“要是你爹也给弄个屋里人来,这院子可再也不会清净了吧?”
叶湲见郑氏忧虑的眼,理解她的担心,虽然老爹是再三保证自己不纳妾,可保不准妾自己不来啊?古代大家庭不总有母亲把自己得意的大丫头给儿子做妾的事么?叶湲知道自己帮不了郑氏,便贴着郑氏的脖子吧唧掉了一大口口水上去,算作的亲亲了,精神鼓励老妈了!
郑氏笑着给她擦口水,又逗弄了叶湲几句,一会从青喜气洋洋地进来回道:“奶奶,舅奶奶一家回京了,遣了婆子来请安。”
郑氏顿时欢喜起来,连叫快传。叶湲也松了口气,嗯,舅舅回来了,母亲总算是冲散了妾室争斗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