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去形容这个吻。
不像此时淅沥绵软的春雨,但也绝非惊涛骇浪,非要用比喻这样的修辞,不妨形容成渗透进干裂土壤中的一滴朝露。
它是纯粹的、清新的、神圣的,但土壤是贪婪的、贫瘠的、野心勃勃的。转瞬即逝的一滴无法填补顾抒微和储峥深不见底的裂痕,只会在他们嶙峋的伤口上滋生出阔别已久的痒意。
顾抒微犹记得第一次亲吻时,她懵懂地舔舐储峥上唇,后者猛地一颤,无措张开齿关,恭迎她的到来与踏伐。
那时耳边是雨落月季声、同学欢笑声和储峥起伏的呼吸声。
而如今顾抒微与他的位置被迫对调,主动权掌握在储峥手里。她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他儒雅地洗劫一空,储峥会慢条斯理地辗转在唇上每一处,会细细描摹她的舌缘与齿形,明明轻柔且和缓,却带给顾抒微快感和屈辱交错的汹涌。
这样搜查式的亲吻让她觉得这五年的自己在储峥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他们分开太久太久了。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突然被水浸没,顾抒微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被迫欢欣雀跃地涌向储峥。
她无法控制这样的生理本能,能控制地只有自己被围筑起来的心。一边酣畅淋漓地享受着,一边清醒冷酷地漠视着。
然而储峥似乎比她更加清醒。在顾抒微尚沉溺于浩瀚的潮湿春夜时,他却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全身而退。
就像是攀岩途中忽然一脚踩空下坠,顾抒微疑惑地睁开眼,双眸中仍然有氤氲的雾气。
她看见储峥唇色是稠丽的鲜红且泛着光,可偏偏眼神清明得不参杂一丝情与欲,这样矛盾的画面组合在一起让顾抒微觉得陌生。
他像是纵容学生胡闹的老师,纤长手指掖住顾抒微散开的衣襟,周到地替她拢了拢,声音听不出激烈亲吻过后的波澜,如此淡漠寡情:
“很晚了,上去吧。”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疲惫不堪地醒过来,顾抒微还是好气。
虽然她也并非是要捧出一颗真心送过去,仅仅是单纯贪欢,但凭什么是储峥想亲就亲,想停就停,还拿捏起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到底哪来的底气。
两次和储峥短暂交锋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她沮丧地意识到自己灵光一现的计划道阻且长。
只能暂且搁置,循序渐进。
顾抒微今天没有课,她叫了份早餐和咖啡,在餐桌上打开笔记本解决昨晚搁置的数据分析,确保进度能按照预期规划进行。
她忙得专心,阖上电脑时发觉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微信上老板谢长黎在三个多小时给她发了消息:
【微微,今天早点来学校,给你介绍问正生物的负责人。】
顾抒微立刻回消息,跟老师说抱歉,上午没有看手机,她现在立刻过来。
谢长黎:
【没关系,他和他的团队现在已经去生命科学院了,晚上六点一起吃饭,你到时候过来就好。】
顾抒微说好的。同在医学领域,她却对问正生物感到些许陌生,于是点开检索网站查找资料。
官网显示这是一家三年前在英国成立的生物医药技术公司,注册资本高达65200万英镑。主要从事物医疗相关技术研究、药品研发、通过采用生物工程技术进行新型抗癌药物及免疫系统用药的开发及生产,目前临床试验效果显著的若干癌症靶向药均来自问正。
顾抒微用最新的汇率将注册资本换算成人民币,清点完计算页面几乎装不下的数字陷入良久沉默。
她点开领导团队页面,看到联合创始人一栏崔翕闻冷肃的面容,又瞬间将自己对这串天文数字的惊讶咽进肚子里。
崔家继承人,有这钱不奇怪。
除了崔翕闻,还有其他两位创始人,一位是上次高峰论坛有幸见过的Vincent Hooper博士,另一位是曾担任某全球知名药企高管的楚洪名博士。
再往下划到公司领导者、职能负责人等就更是群英荟萃、眼花缭乱了。研发负责人一栏,多是欧美面孔和平均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的学者,只有一位DR.Chu未展示照片,下方title为副总裁兼细胞治疗负责人。
顾抒微对Chu这个拼写有些敏感,瞬间心中警铃大作,脑海中自觉浮现上次云松尽绿里崔翕闻身旁的储峥,但随即又立刻嘲笑自己的多疑——她料想DR.Chu就是创始人中的楚洪名博士,不过是由于网页问题才导致创始人位置照片和姓名显示异常。
生物医疗行业对从业者有严格要求,何况是这样一家市值惊人的大型企业,以Vincent和楚洪名博士为首,问正的领导人和研究队伍都是在学术领域求索多年并取得卓越成效的尖端人才。
而储峥今年三十岁,虽然当年他学的确实是分子生物且被导师称赞天赋卓绝,但那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量级不同,又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崔翕闻,他和这页网站不可能沾边。
简单了解过问正生物的基础情况,她前往浏览网站现公开的研发成果与方向,揣摩导师要将自己引荐给企业的用意。
问正集中于免疫缺陷和抗肿瘤药物的研发,除临床外也离不开流行病数据的宏观统计学分析。公司成立于国外,现有研发团队的成员少见亚裔,既然发展重心回到国内,与高校科研团队开展协作是双赢的选择。
A大的公卫教研室中,聚焦于慢性病影响因素开展研究的老师不少,但谢长黎教授本人和受她影响的顾抒微,专攻于肿瘤发病因素,大约是出于这个原因。
顾抒微清楚与企业合作便于研究成果转化,也能为后续职称评定提供极大帮助,但她手头暂时不缺项目也不缺经费,反而容易分身乏术,所以对此兴趣寥寥,想要回绝。
但当然不能罔顾老师的一番好意,她准备当面向导师诚恳说明。
顾抒微心中有了数,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再回到微信时发现有一个好友申请。
点开看到头像是一张白皙软嫩的小圆脸,五官小而漂亮,带着过生日的彩色帽子,在蜡烛旁笑得很开怀。申请备注:我是顾衡。
顾抒微一怔,点了同意。
昨天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很有可能从启蓝园长交到顾衡家长手中,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微信也不稀奇。
她通过好友验证没多久,对面发来消息:
【顾老师,我是顾衡。】
顾抒微看着这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忍不住眉眼弯弯:
【你好呀,小衡小朋友。不过不是说好了以后叫我微微吗?】
间隔了几分钟,顾衡小朋友才又发来:
【微微。】
顾抒微打算还是去一趟学校,一边起身收拾东西,一边没有多想地继续回复:
【对滴。】
【小衡呀,你这么小就会打字了吗?】
顾衡小朋友没有说话,到顾抒微上车准备启动前才再次收到消息:
【电话手表可以语音转文字。】
那大约识字也是有困难的,所以消息发得比较慢,于是顾抒微贴心地换成了语音:
【那小衡很厉害哦,吃过午饭了嘛?】
顾衡小朋友:
【刚刚吃过了,微微呢?吃午饭了吗?】
顾抒微忍俊不禁,小哭包怎么在微信上这么老成,她说:
【可怜的微微还没吃,估计今天都吃不上啦,现在要去一趟学校,小衡乖乖睡午觉,让眼睛也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话顾抒微就专心开车了,没有再看手机上的消息。
A大中心图书馆小礼堂。
问正团队中一位十多年前毕业于A大,现在负责药物研发的工程师正在台上进行讲座,现场氛围轻松,互动优良。
他分享问正前沿的研发成果——一款具备高特异性、高亲和力、与TIGIT这一癌症治疗靶点结合的在研单克隆抗体[1],并介绍该药物的研发总负责人吴博和储博,此刻就坐在台下。
工程师夸赞前者专业权威,后者年轻有为,自嘲年龄虚长储博几岁,但他的行业成就自己已难望其项背。
现场的小同学配合响起掌声,反响很热烈,一个个的脑袋在观众席涌动张望。
吴骞博士表示汗颜,朝观众席热情挥手。
而储峥与其他一众人受邀坐于嘉宾席,闻言礼节性地扬了扬嘴角,却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直至工程师演讲结束,进入问答环节时,他悄无声息离席,迈步离开。
在礼堂出口处待命的助理立刻跟上,储峥手指背扣着手机,抬掌致意,眼神从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身上扫过,未做停留,后者会意,识趣停下脚步。
老板离开不过寥寥几分钟,再回来时表情仍如寻常般和缓,却看了两次腕表:
“你留在这里,听吴博他们安排,我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顺便去说一声,和校方的晚餐我不参加。”
助理说好的:“那要是吴博问起,我该怎么说?”
此时他已经只能看到老板的背影,笔挺的西装裁线仍然规整,却带起一阵无声的风,清隽声线在大厅内未掀起回音,他说:
“说我有私事。”
医学院综合楼和中心图书馆隔着一片月季花海和人工湖。
顾抒微从导师谢长黎的办公室出来前,乖巧应下和老板一起建立大型样本库的工作,也如实表达自己不太想去吃晚上这顿饭。
谢长黎不做强求,只说那等下次有机会再向问正介绍你。
顾抒微点点头,心情美好。
好心情持续不到一刻钟,终止在她下楼遥遥看见树荫下年轻男人颀长的身影时。
今天是连绵雨天后久违的放晴,有无数个光点落在他身上。
问正生物今日来校么,她知道储峥身为人家崔少爷司机,穿得人模狗样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但是回想起昨晚的事,她又很难在此时露出好脸色——装腔作势谁不会,储峥那副亲完不认账的样子值得她好好学。
顾抒微敷衍笑笑,准备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储峥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身上,淡声叫了名字。
顾抒微配合停了脚步,拿着腔调问他有何贵干。
储峥恍若不曾听出她语气的嘲意,眼睑微微下垂,声音无波:“如果你有时间,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昨日彻夜未眠。即使一眼看出顾抒微只是临时起意甚至是不怀好意,他仍然古板地认为应当对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亲密接触负责。
鸿门宴,储峥一直态度不明,不知道这次安得什么鬼胎。
顾抒微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过后觉得自己招架得住,放马过来就是——但转念一想,干嘛要轻易遂了他的愿,该先喂他几次闭门羹才好。
“没时间,今晚要和问正生物的负责人一起吃饭。”
储峥微怔,重复“问正生物”四个字。
对啊,问正生物。每天给和你差不多年纪却坐拥百亿身家的崔翕闻开车,穿梭在曾经擅长的领域却只能干着毫不沾边的工作,储峥你自不自卑。
顾抒微扬起笑容,一字一句刻意放缓了语速,力求达到一定的羞辱效果:“对呀,问正的负责人年轻有为,成就斐然,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储峥表情有些复杂,抬眸认真看她,眼神清黑一片:“你很欣赏问正生物的负责人?”
“当然!不好意思,我天生慕强。”
作者有话要说:[1]在研单克隆抗体参考欧司珀利单抗~
其他一切作者胡编很多!!所有的一切都是给储总套的玛丽苏光环,现实应该中没有这个年龄取得如此成就的生物医疗领域霸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