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宣唇角微微扬起,声音含着笑意,“放心吧,我从不糟蹋东西。”
这话说得,若是虞凤翎没有瞧见他偷偷倒药的场面,倒是信了他这番鬼话。
见他乖乖把药喝完,虞凤翎哪里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开始板起脸来说教,“这药挺贵的,好几两银子不说,还得搭上柴火钱和我的人工费,你上次给的金叶子用得差不多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崔家家中生变后,崔明宣便造人唾弃,受尽了白眼,性子越发的孤傲,变得难以琢磨。虞凤翎觉得以他的经历来看,若端庄如谦谦君子才是怪异。
任谁突然间一落千丈,陷入泥潭也会消沉些日子。她思来想去觉得崔明宣偷偷倒药那事儿多少有这种成分在里面。
她前几日无意间发现屋顶的位置塌了小半边,墙体也出现了不少的裂缝,幸好如今正值春日,若是到了秋雨绵绵的时节,根本挡不住风雨侵蚀。崔家建房一事,该提上日程了。
这里到底不是她最终的落脚之地,建房的银子还得靠崔家自己来挣。虞凤翎觉得有必要让崔明宣清楚眼下的处境,一味儿的消沉下去不是事儿。
静默了须臾,虞凤翎道:“我知你从前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是许多闺中少女的心上之人。一朝落难后难免有些难以接受,你完全可以换种思维来面对如今的困境。你就当是犯了错被罚到此地磨砺来了,就当是磨砺一下筋骨。你犯不着一直颓废下去,你若是不想当瘸子的话,以后不要在做偷偷倒药那种蠢事了。”倒药那事儿,虞凤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话赶话的她顺势就说了出来。
崔明宣微微敛眸,他没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虞凤翎,心思会如此敏锐。
大家族中人情历来淡薄,当日崔家获罪之时,族中之人却连情都不敢求。等到他们一行批枷戴锁被押出门时,更是连个送行的人也没有。
他本以为自己会做一个久经杀场,英勇无畏,久负盛名的大将军。娶一个世代簪缨,诗礼传家的高门女子。却万万没想到崔家会倒在激烈的官场争斗中,士族名门教养出的女儿总将亲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被退婚也是预料之中。额头上的那块略显狰狞的刀伤,挡住了被流放时刻下的刺青,却挡不住他内心中那股浓烈的不甘。
虞凤翎沉默的盯着他,看了半响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声音平平的道:“你如今是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你总不能把养家的担子让你娘和明溪担着吧。”
崔明宣猛地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虞凤翎,“你怎会如此想我。”他不过是短暂的休整了一下,何故有让母亲妹妹养家一说。
虞凤翎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偷偷倒药,腿伤便一直好不了。腿伤好不了,养家的担子可不就让其他人替你担着了?”
崔明宣微微一怔,看了虞凤翎一眼,“我可没闲着,雕刻了不少木簪。”
虞凤翎撇撇嘴,不客气的道:“那木簪卖不卖得掉还另说,即便卖得掉想来也挣不了几个铜板。家里开销可不小,难不成就指着你挣的这几个铜板过活?”崔明宣有武艺傍身,身强体壮的,虞凤翎觉得打猎的营生倒是挺适合他的。再不济,把水潭那头的灵芝采下来拿去换钱,也能让家里轻松不少。
这话说得直白,但却中肯。崔明宣的表情有微微的松动,第一次反思自己是否想岔了,他完全可以在外人面前装瘸,根本没必要一直拖着腿伤不医治,反倒害得家里吃喝都成问题。
崔明宣有种被她当头棒喝的感觉,虞凤翎见自己的话起到奏效后,便再接再厉,她伸手指了指墙体的位置,“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这房子里外都破破烂烂的,指不定哪天就坍塌了,到时候总不能全家老小都窝在山里吧。”
崔明宣沉默了一瞬,衡量之下,还是觉得赚钱造屋这件事情更加迫在眉睫,别的事情可以以后慢慢筹谋。
崔明宣沉吟了一下,直直盯着虞凤翎的眼睛,“抓药这事儿,还得麻烦你替我走一趟。”这事儿拖不得了,他也怕时间拖长了,到时候真的有个什么好歹。
虞凤翎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唇畔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意来,“我明日一早便去医馆,顺带买点家禽回来养着,到时候家里就能实现鸡蛋自由了。”
虞凤翎主要是想知道他的态度,如果可能,顺便商量一下对策,并没有直接将赚钱这事推给他的意思。毕竟在没有找回丢失的记忆前,她会一直暂住在崔家,不仅平日包揽一日三餐,吃穿用度方面她也是能添补就添补。让她厚颜无耻的躺平摆烂,她做不出。
因为家里有不少现成的东西,中午这一顿虞凤翎相对比较轻松。摊了点儿韭菜鸡蛋饼给裴家兄妹尝鲜,又炝炒了一个土豆丝。昨晚的卤味儿大家都挺爱吃,虞凤翎干脆都捞了起来。卤料汁儿她舍不得倒掉,家里家外不少蔬菜,她打算到时候弄点素菜进去,又能美美的吃上一顿。怕没有下饭菜,她又把罐子里的泡菜弄了一些出来拌着吃。
左等右等都不见王淑兰回来,虞凤翎便拿碗给她留了一份干净的饭菜温在灶台上。
裴家兄妹饭后没多待,也是赶巧了,两兄妹前脚刚走,后脚王淑兰就回来了。
崔明溪见她空着手回来,问道:“大嫂,你没替我拿些绣活回来?”
王淑兰因为打碎别人三色瓷的事情一直心不在焉的,去锦绣坊交完绣活后,完全就忘了这一茬儿,这会儿听她提起,声音略显冷淡的道:“一时忘了,改天我替你去拿。”
崔明溪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语带关怀的问了一句:“大嫂,你没事儿吧,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好看。”
王淑兰倏地回过头,直直盯着崔明溪的眼睛。若不是替她去交绣活也不会有这一遭,当下蹙起黛眉,冷淡道:“我好得很,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儿?”
她这通怒气来得莫名其妙的,这番话崔明溪听在耳里很是不喜,但碍于对方替自己跑了一趟的关系只好道:“大嫂,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担心你。”
王淑兰眉头紧拧,正要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时候,虞凤翎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虞凤翎听到门外的动静,便走了出来,“大嫂,还没吃饭吧。给你留着呢,趁热吃了吧。”
手掌里的温热,让王淑兰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口的饭菜让她的心情好转了一些。只是这份好转仅仅维持了几秒,就被虞凤翎的出声给打断了。
“大嫂,恒儿的药在哪?我熬来让他喝。”
虞凤翎一番好心,却不知王淑兰替儿子抓药不过是她去镇里的一个借口而已。若是没有打碎三色瓷这一糟心事儿,她铁定是不会忘记的。
眼下,见她提起这事儿,王淑兰暗暗腹诽,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和她作对,这个家里如今是容不下她了?
当下没好气的道:“是药三分毒,你平时少做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给恒儿吃,比吃什么良药都来得好。”
虞凤翎被她一通话呛咳了几声,觉得这人好没道理。不知在哪里受了气性,跑来发泄在她身上。虞凤翎忍了一次,可不会忍她二次,当下也不客气的道:“大嫂,你若是嫌我做得不好,以后恒儿的饭食你自己来弄吧。”
王淑兰凝视了她两眼,忽然嗤笑了一声:“我做就我做,不就是做了几顿饭?有什么可神气的。”
一旁的崔明溪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干干笑了两声,直接道:“大嫂,二嫂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便算了,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虞凤翎刚被买回来的时候,崔明溪明明和自己一样,很不喜欢这个女人。这才多久两人就好得似闺中密友一般,眼下更是一而再的替虞凤翎说话,这让她十分的不爽。
“怎么,你不是一直瞧不上她的?如今站出来替她说话算什么?”
崔明溪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眸光从虞凤翎面上掠过,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二嫂。”
虞凤翎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个时候,门吱呀地一声,崔母脸色难看的走了出来。
“明溪你嚷嚷个什么劲儿呢,有什么事儿,不能等你大嫂用过饭后再说?”
崔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说教,让崔明溪不服气的道:“娘,你知不知道大嫂都说了些什么。”
茅草屋隔音效果并不好,几人的争执崔母几乎听了个全。大儿媳的性子她多少知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恒儿身子骨一直不好,崔家绝了科举的路子,她不得不为他的未来担忧,王家世代簪缨,有这样一个外家在,他才会有出路。所以即便知道这事儿是大儿媳的不对,崔母也不会责怪于她。
避免几人起什么龌龊,崔母忧心忡忡地替王淑兰解释道:“你给我住口,没看见你大嫂脸色不好?牛车不如马车来得舒适,她这是被巅得有些难受。”言外之意,就是说她刚刚那番话不过是无心之举。
王淑兰并不想和大家闹僵,这会儿崔母把台阶递过来了,她便顺势道:“明溪,弟妹。我心里有些犯恶心,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俩多担待。”
崔明溪性子直来直去,崔母的偏心不是一次两次了。哼了一声,便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她倒是一走了之,虞凤翎却被架起来了。
有女人的地方,便少不了是非。更不用提崔家女人不少,口舌之争避免不了。既然大家不想撕破脸皮,她也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虞凤翎稍稍愣了一下,随后道:“你先吃饭,我去忙了。”
同处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说场面话的时候。虞凤翎还算敏锐,王淑兰前前后后的神情都透着古怪,她平日对崔之恒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态度,虞凤翎都一一看在眼里。明明打着替恒儿抓药的心思,却突然一改说辞,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虽然瞧不出个中蹊跷,但不难让她看出王淑兰的转变,十有八九和去镇里这事儿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