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记照常开业,又是一番忙碌。
等这一批客人的面都上了,沈荔将看火的活交给赵二,自己端着一张木盘到前面去了。
“哎呀,沈掌柜!”
“沈掌柜好!”
“今天这道鳝鱼面可真是够鲜的!沈掌柜,下次什么时候再上菜单啊?”
沈记的菜单通常用木牌挂在墙上,每天轮换。
如今开张快一个月,基本是每周换一换。
就算食材没区别,也尽量在搭配上花些功夫,做出不同的口味来。
沈荔笑道:“鳝鱼秋天最肥,既然大家想吃,鳝鱼面的牌子就多上几天。”
小小的几声欢呼后,有人注意到她手里的盘子:“沈掌柜,这是......”
“看上去像是月饼啊!”
“那金黄灿灿的是月饼,旁边白嫩嫩的又是什么点心?”
“莫不是贵妃饼?又或玉带糕之类......倒是很好看!”
沈荔抿嘴一笑:“都是沈记今年中秋新制的月饼,拿来给大家尝尝鲜。要是喜欢这味道,可以在结账的时候跟芳姨预定。”
这味道?
什么味道?
客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在沈记吃面,虽然也知道沈掌柜手艺出众,上到黄瓜鸡蛋下到红烧排骨,这些家常菜色都能做出不一般的鲜美滋味,但月饼......
月饼还能有什么味道?
左不过五仁、枣泥、鲜肉......
沈荔站在正中,用一把小刀慢慢切开中间那一排金黄油亮的流心奶黄月饼。
银亮的刀锋划开一道细线,露出内里色泽更加明亮的糕体。
那种亮黄色与传统提浆月饼不同,让人看了便觉得,应该是一个更加......更加甜香、细腻......
但随着刀切得更深,众人便没工夫感叹这月饼的饼皮了。
——里面橙黄香浓的内馅,像一道甜蜜的泉,汩汩涌了出来。
湿润的流心一点点浸染外层的饼皮,粉糯的糕体紧紧簇拥着中间饱满的内馅,看上去如同一汪金灿灿的湖泊。
扫了一眼众人愣神的表情,沈荔深藏功与名地笑了笑。
不枉她端进来之前专程复烤了一次,就是为了现在这么完美的效果。
当然,不烤第二次也能流心,只是不会这么漂亮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人开始嚷了起来:“沈掌柜,我这桌总能分到一块吧?”
“一整块?你想得美!沈掌柜,他是个牛噍牡丹的玩意儿,给了也是浪费,不如给我......”
“我可是老熟客了沈掌柜......”
“都有,都有。”沈荔安抚,“这是沈记新上的流心奶黄月饼,一直到中秋都能预定。”
冰皮的视觉效果不那么夺人眼球,但吃起来又是另一种口味。
冰凉软糯的外皮,牙齿陷进去后并不能很快触及到内里的馅料。
用力咬断后,却又能立刻被浓郁的奶香包裹。
“这个倒是不那么甜哦!”郑元武跟沈荔更熟,自然地赞叹道。
沈荔点头:“冰皮月饼的饼皮几乎没什么甜味,所以里面的馅料也减少了糖量,也更适合小孩子和老人吃。”
中秋本来就是一家老小高高兴兴团聚的日子。她这话一出,不少本没打算买沈记月饼的都有些心动了。
这时倒没有什么吃不得高油高糖的讲究,反而越能吃,越显得富贵。
只是小孩和老人毕竟牙口不好,这减了糖又更软糯的冰皮月饼,确实更适合一家子分享。
沈荔又适时道:“沈记的月饼礼盒会有六枚流心奶黄月饼,六枚冰皮奶黄月饼,售价五两银子,定金只需付一两银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此外,也会专程为您送到家门口,不必来提货。”
五两银子虽说也不便宜,甚至店里不少人身上都没有五两。
不过若只给一两定金,很多人便立刻能拿得出来了。
再一听,说是不必再来沈记提货,更觉得省事,也跟着掏了钱。
这么算下来,这一早上居然有了十笔订单,直接就是十两的入账。
要知道,沈记卖面卖了一个月,也不过就是十两银子!
再则,眼前虽说是十两银子,等到中秋送了月饼过去,那就是四十两银子的收入啊!
一贯沉谨的芳姨都乐开花了,跟赵大赵二两个以茶代酒,提前庆祝。
却见沈荔依然神色淡淡,难免疑惑:“掌柜的,可是觉得单子太多,忙不过来?”
一盒十二枚月饼,十盒就是一百二十枚。
后面几天说不定还会更多,这加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沈荔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刚刚有了帮手吗?”
只是她有个想法,也许能赚一些钱,前期投入却很高。
甚至高到,这十两银子丢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过在她真正下决定前,沈荔不打算说出来白白让人担心。
等上午忙完,她就带着几个小孩开始揉面团。
吃饱洗净,换上新衣服后,几个小孩这天起来都是满面兴奋。
因为还没教会他们接待客人,所以上午没让他们去跑堂,不过只是在帘子后面一瞥,也足够叫他们新奇的。
家乡大旱,十室九空,不少他们熟悉的同龄玩伴,乃至叔伯姨母,都不知哪天就消失了。
更不用说县里镇上的那些铺子,十家里能有一家还开着门,已经算是好的。
到了京城,他们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繁华之地。
昼夜不分的灯火、人声鼎沸的街市......
还有,给了他们活路、前程的沈掌柜。
他们都是听得进话的,如何不知沈掌柜不介意他们学些手艺?
这年头,人人敝帚自珍。肯教一份安身立命的手艺,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我说,你们该不是还想回去吧?”年龄最大的女孩宁宁,趁着沈荔转头去准备馅料,回头小声问。
几人都是为求活命才被卖出,以往在家里,都是受过疼爱的。
一路上难免也说起过回家之类的话,无不是眼泪汪汪。
不过今天又格外不一样。
“卢婆婆说,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了......”光头小男孩一德抽了抽鼻子,“没有爸爸妈妈,我也不想回去了。”
旁边几个孩子纷纷应声,细看之下,眼睛还是润润的。
宁宁叹口气,做出小大人的模样:“没办法啦!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所以没有地方能回啦!”
周家哥哥周全,这时也应道:“能来这里,是我们的幸运,便不该再挑三拣四。”
他弟弟周安平日更安静些,却也道:“既然已经没有家了,就不该一直想着。”
莲桂却忽然说:“怎么没有呢?”
她两眼圆乎乎,嘴里还叼着沈荔喂她的自制果干:“这里就是呀!”
周安看她一眼,心中撇嘴。
说得好听,一个食肆铺子,怎么会是家呢?
但终究没再出声。
中秋月饼礼盒的最终销量还是有些超出了沈荔的预料,五两银子的价格,最后居然能订出去八十盒。
虽说他们提前三天宣传,每天沈记自己的客人就会订上十来盒,加在一起就约摸四十盒。
但也有些订单数量大,一户人家就定十几二十盒的。
四个大人带着五个小孩一通忙活,将将在中秋的前一天做完了。
中秋当天沈记不开门,这是一早就和客人们说好的。
因此中秋前夜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明天能好好休息。
“要是只有我们几个,说不定还真忙不过来。”赵二笑着用手帕擦了擦汗。
他以前当然没这么讲究,但沈记做吃食买卖,总不能用手背一抹又去招待客人吧?
连他哥哥也跟着学起礼仪进退、委婉推辞来了。
兄弟两个走出去,居然还真有些像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呢。
小孩子们听出赵二在夸人,很骄傲地挺了挺胸。
莲桂一直黏在沈荔身边,掰着指头数:“还有五盒,五个十二,那就是......”
一德很茫然:“五个十二是多少呀?一个十二是多少呀?”
宁宁白他一眼:“一个十二就是十二啊!笨!”
周全和周安是里头唯二识字的,也识数。
手上便没停,一直在帮忙包装。
一德嘴上闲不住,还在叭叭地吵着:“五个十二到底是多少啊?两个十二是二十吗?”
沈荔在旁边偷听,被这群笨笨的小东西笑得脸蛋疼。
她抬手揉了揉,才开口纠正:“两个十二是二十四,五个十二是......”
她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六十。”
沈荔扭头看去。
来人身长如玉,仪态端方,鸦羽般的长睫总是微微垂着,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姿态。
一身淡绿直缀,腰间一枚莹亮白玉压着,发冠梳得一丝不苟。
他又重复一次:“五个十二,是六十。”
“......乔大人?”沈荔多少有些迟疑,“你怎么来了?”
......而且她知道五个十二是多少好吧!
站在沈宅外的照墨不禁抬头望天。
问得好。
他也很想知道,大人说着出来赏月,怎么赏着赏着,就走到别人家门口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打扮得漂漂亮亮上门来回答数学题的乔美人是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