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在眼前的手并没有实际接触到肌肤,可女子睫毛纤长,随着眼睛的眨动时不时拂过掌心,微微的痒。
尚辰放开手,闪身挡在她面前,端一副清冷正经模样:“回马车上去。”
“我不怕的!”李靥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好奇心大过了害怕,踮起脚想要越过他肩膀去看那只手,“尸体是游典簿吗?”
“只有一只手,是不是尸体还未可知,况且游典簿只是失踪,为何会认为是他?”他探询的目光盯过来,黑眸透亮清澈,像是能把人看透。
李靥被他盯得垂下头,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早听说尚少卿心思缜密,自己不该多问的。
“昨、昨日刚刚说过的嘛,所以我下意识就——”
好在尚辰并未过多怀疑,只点点头:“是不是游典簿要挖开才知,你退后远观,若有不适立即回去。”
“好。”
春和喊了唐君莫过来,三个人一起将松软的土堆挖开,一具尸体渐渐显露出来,死者面色青白,着翰林院官服,正是失踪三日的翰林院典簿游彦宏。
游彦宏的尸体在林子里,这跟李靥想的位置有点出入,想来四年后要么是期间人为移动过,要么就是那场雨实在太大,将尸体冲到了河堤上。
但不管怎样,尸体被尚少卿找到了,案子有了进展,她也总算不虚此行。
同行的那位吴思悠吴娘子看起来比谁都激动,只扫了尸体一眼便急急跑回马车,很快提了一个小箱子又跑回来,身上还罩了件白色罩衣。
罩衣样式简单利落,料子却是上好的飞花锦,还有那个小木箱,在阳光下竟隐隐有金丝浮现,似是极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
李靥好奇打量,觉得她这身打扮颇像个仵作,嗯,还是个很有钱的仵作。
见她盯着自己瞧,吴思悠友好地笑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微垂,小狗狗一样诚恳可亲:“我要去验尸,李娘子去不去?”
“我说你怎么到哪里都拎着你的仵作箱子啊。”刨完尸体去河边洗手的唐君莫打断了她的话,“还问人家李娘子去不去,哪有女子如你这般的。”
吴思悠做个鬼脸,丢下句我乐意,蹦蹦跳跳验尸去了。
李靥眨巴眨巴眼,问唐君莫:“唐官人,吴娘子是大理寺的人吗?”
“思悠不是大理寺的人,她是京城首富吴员外的独女,全东京城唯一自立门户的女仵作。”
“女仵作?听起来好神气啊!”
“哈哈,你是第一个说她神气的。”唐君莫不由多看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几眼,“京城的闺秀们可都对她避之不及。”
“昭雪洗冤,让死者开口能言,自然神气。”李靥望着大树下验尸的吴思悠,眼神向往,“自立门户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往后不必依附夫婿亦可独立生活,当真让人羡慕。”
“这倒是,怎么说仵作也算是门手艺。”
“唐官人呢?”她问身边这位年轻郎君,“您是大理寺的人吗?”
“算是吧,也不算全是,此番来投奔尚少卿,便是想入公门找个营生。”
“唐官人是秀才?”
“小爷可不是什么酸腐秀才。”唐君莫胸脯拍得山响,“小爷是个大侠!”
李靥吓一跳,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大侠?”
“那当然,行侠仗义的唐大侠!”
“哦?”
“怎的不信?我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听过江湖六君子没有?”
“没有。”
“小娘子没见识,小爷是六君子之一,很厉害的!”
“哦哦。”
“哎?你这小娘子哦得很敷衍呐!”
“致命伤在后脑枕骨处,伤处为长条状,轻微渗血,内部肿胀,应为钝器击打所致。”吴思悠查验完对尚辰讲道,“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几处轻微伤,没有中毒。”
“钝器击打。”尚辰眉头微皱,“长条状伤口,棍棒?”
“嗯,大概这么粗。”吴思悠拇指食指圈出一个大概的粗细,“没有反复击打痕迹,一击致命,凶手力气不小。”
“可还有其它发现?”
“有,您看这里。”她撸起死者袖子,只见小臂处赫然几道抓痕,另一只小臂亦是。
“这几处抓痕细且浅,似是女子所为,从力道方向来看,大约是……”
吴思悠说着,抓过刚刚过来的唐君莫比划了几下,紧随其后的李靥恍然大悟:“扼颈?”
“对,应是他掐住对方脖子,对方挣扎所致。”
见她过来,尚辰自怀中掏出一条面巾示意她戴上:“不要用力呼吸。”
李靥点点头,听话地系上面巾,指着死者前襟问道:“那个是首饰吗?”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尸体衣领处似乎有饰品一类的东西,细微光芒不时闪动。
吴思悠拿了镊子,小心翼翼将那个东西夹出来,是一粒黄金耳坠。
“行啊李娘子,眼力不错!”她将耳坠交到尚辰手里,“沉甸甸的,纯金。”
李靥别过眼睛不敢再看尸体,只专心盯着耳坠:“这是云佩轩的足金宫铃珰,去年的款式,跟镯子配套卖的,总共没几套。”
“云佩轩?”
“便是东华门外那家很大的首饰铺子。”
“好。”尚辰将手中的耳坠收起来,吩咐道,“春和先送李娘子跟吴娘子回家,再去大理寺叫人过来,君莫先与我在这里守着,待大理寺的人到了,咱们便去趟云佩轩。”
“我去吧!”李靥想帮忙,“我去云佩轩买过几次首饰,跟掌柜的算是熟人。”
“我也是熟客,我与李娘子一道去。”吴思悠也说。
尚辰略一沉吟,觉得也未尝不可:“注意安全,只问出是谁买过便好,其余不要多问。”
“嗯,记下了。”她立正站好,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极度真诚地盯着他眼睛保证道,“少卿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
少卿大人好像有些嫌弃她,头一偏,敷衍地摆摆手:“问好之后让春和送你回家。”
***
马车一路疾驰回城,很快便到了云佩轩,两位姑娘下了车,手挽手迈进店铺大门。
“二位娘子好!”天近晌午,店里客人不多,掌柜满脸堆笑迎上来,见是熟客,更热情招呼道,“快给李娘子和吴娘子上茶!”
“掌柜的不必麻烦了。”李靥客气道,“我来是想看一看,去年那套宫铃样式的足金首饰可还有卖?”
“哟,这可不巧,那套首饰已经售空了,您也知道,我们店里首饰每种样式就几套,售完不补。”掌柜边说着,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册子给她看,“宫铃那套精巧圆润寓意好,好多娘子都喜欢,所以我们今年又出了个差不多样式的,还加了折枝花纹,比去年那套更好看,您瞧。”
李靥低头看册子,随口问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都有哪家娘子买了?”
“这我倒是记得,总共做了三套。”掌柜不疑有他,一边给她翻册子一边随口答道,“天章阁王学士家的小妾买了一套,城北粮铺的赵员外给自家女儿买了一套,还有就是翰林院游典簿的娘子周氏,最后一套是她买走的。”
“掌柜的记性可真好。”李靥夸道,顺手拉了下吴思悠,示意她可以走了,“吴娘子啊,有看中的没有?”
吴思悠是个实心眼,被她一问,指着册子上一只金钗道:“这个好看!”
“吴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店的新样子,叫做南国芙蓉,足金配珊瑚,又鲜活又贵气,最适合您这种大富之家的娘子!”掌柜说的口沫横飞,“这支金钗可是京城独一份,绝无重样。”
“真的吗?”吴思悠被他说得眼睛都亮了,“给我包起来!”
吴思悠大手笔买下了那支全东京城独一无二的金钗,坐在马车里抱着首饰盒子,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来查案,怎么就买了支金钗呢?还那么贵……”
“一来是吴娘子人心善又实诚,掌柜的说得那么卖力,不忍不买。”李靥笑着安慰道,“二来这钗子也着实漂亮,很衬你。”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黄金配珊瑚,明艳大气,做工也是一流。”
“嘿嘿,那我现在就戴上。”
“我来帮你。”李靥探过身子伸长胳膊,帮她把金钗插入发髻,斟酌再三开口邀请道,“天色还早,吴娘子去我家玩吗?”
吴思悠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去我家吃午饭吧!”她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热情的小猫,“我想跟你做朋友。”
“做朋友?”吴思悠歪着脑袋思考半晌,笑了,“很少有人要跟我做朋友。”
“是因为吴娘子的职业吗?”
“嗯,好多人都说不吉利,但还好我爹不反对。”吴思悠拍拍随身的小箱子,补充道,“这金丝楠木箱便是他送我的。”
李靥有点羡慕:“令尊真好。”
“哈哈,这话我回家定是要告诉他,才满京城的李家大娘子夸他呢。”
车轮辘辘向前,车厢里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笑,吴思悠想了想,抱着箱子坐到了李靥身边:“其实我很少出来玩,也没人叫我出来玩,这次是尚少卿喊了唐小官人踏秋,还要他找一名女子相随,唐小官人不认识旁的女子,便叫上了我。”
“那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吧,秋日登高,冬日探梅,春日踏青。”李靥指指车窗外景色,真诚道,“吴娘子若是有案子,也记得叫上我。”
吴思悠疑惑:“可我听说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是个贤良淑德、珠规玉矩的女子……”
“唔,人是会变的嘛,况且听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李靥掀开一点车帘,阳光照进来,清风拂过发梢,她慢悠悠解释,“我前几日梦魇,险些陷入噩梦里出不来,梦醒后大病一场,突然觉得换个活法也不错。”
她这样说倒也解释得通,毕竟很多人大病过后宛若新生,吴思悠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李娘子,你跟尚少卿相熟吗?”
“还好。”
“我觉得应是相熟吧?尚少卿的面巾从不外借,你是第一个。”
刚刚的面巾被李靥摘下收好了,打算洗干净之后再还他,听吴思悠如此说,想了想回答道:“那就是关系比旁人近些,尚少卿跟我哥哥是挚友,也是我的义兄。”
“居然是义兄,那你跟他商量商量,若是大理寺再有女尸,就不要从开封府调坐婆了,找我呗。”吴思悠乐呵呵套近乎,“坐婆来了也没工钱,不情不愿的,定不如我细致耐心。”
“到时去验尸,一定带着你!”
“也不是不行……”李靥想想上一世尚辰对自己的照顾,觉得义兄大人应是对自己印象不错,于是笃定地一口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