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这天,整个东京城都灰蒙蒙的,乌云在天上挤挤挨挨,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雨。
李靥最近精神不振,她总怕自己一觉醒来,所有的人和物都会消失,自己又要回到那个闷热的小屋子里,回到那个漆黑可怕的雨夜。
便是实在支撑不住昏睡几次,也如惊弓之鸟般,一点声音就会惊醒。
昨日她缠了李栀好久,一哭二闹,撒泼耍赖,总算是让他点头答应今日告假不去翰林院,哥哥向来言而有信,她放心之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了将近巳时。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呀?”她接过小雨手里的脸帕匆匆抹了几下,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哥哥呢?”
“主人在书房。”小雨瘪着嘴,觉得有点委屈,“是主人一早吩咐说不要打扰娘子休息的,娘子最近睡得不好,大家都很担心。”
李靥也觉得自己说话语气有些重了,随手几下挽起头发,转头和颜悦色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今日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大意不得。”
小雨赶紧摇头,重又笑起来:“是小雨的错,娘子向来辰时起床,就算是主人说让娘子多睡会儿,小雨也应该问一问娘子的。”
“嗯,也怪我自己睡过了头。”李靥选了一对珠花戴上,对着镜子照照,觉得都收拾妥帖了,出了浅云筑直奔书房而去。
可李栀根本不在书房,整个李府都没有,她慌慌张张在府里找了一圈,拉住正修剪花圃的老管家问:“张管家,我哥呢?”
管家张忠年近五旬,自年轻便在李府做事,是看着兄妹俩长大的,眼下见李靥急得满头大汗,赶忙放下手里工具道:“郎君半个时辰前被翰林院来的人叫走了。”
“叫走了?说没说几时回来?”
“这倒没说。”张忠摇摇头,又安慰她,“左不过散值时候就回来了,娘子且在家安心等着。”
“不行!哥哥绝对不能有事……”李靥提起罗裙就往外跑,“我去找他!”
“娘子,娘子!”张管家跟着追了几步没追上,急得跺脚,“哎哟,听说翰林院那边出事了,现在跑去也不让进啊!”
他说着冲一旁呆愣的小雨喊道:“快快快,带把伞追上娘子,这天眼瞅着要下雨,她病刚好身体还虚着,可千万别淋坏喽。”
翰林院跟李府离着倒也不远,李靥心急如焚,一路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了翰林院门口,她气喘吁吁迈步往里冲,却被拦住了。
“这位娘子,翰林院今日封禁,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门口守卫见她一脸焦急,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拦着不让靠近。
“官人是大理寺的吧?”她见守卫穿的是大理寺的官服,“能不能代为传达一声,就说侍读学士李栀的妹妹李靥有急事找他。”
守卫摇头:“不可。”
“那您帮我捎个话可以吗?”
“不可。”
“可我要找我兄长!”李靥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想起来了,上一世的今日也是如此,李栀一早被叫走,回家时天降大雨,人都被淋透了,当晚便开始发热,一病不起。
“不可。”守卫依然拒绝,“解禁之前,翰林院任何人都不许与外界接触。”
“你们、你们大理寺太不近人情了!”李靥又急又气,跑到翰林院的另一侧,想要从小门进去。
今日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十步一守卫,把个翰林院围的密不透风,别说小门了,就连角落的狗洞都有人看守。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回到大门口,继续苦苦哀求,见守卫还是不能通融,气得坐在门口池塘边干瞪眼。
身后小雨追了过来,手里拿着油纸伞,劝道:“娘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咱回去吧。”
“不行,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她坐着不走,脑袋里飞速想着怎样才能进去。
她想得入神,一只手无意中碰到了池塘的水,初秋时节,暑气尽退,身上虽不觉冷,一池秋水却是触之沁凉,寒意已生。
想来上一世淋在哥哥身上的雨,定然比这池水还要寒凉刺骨,不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
李靥想到这里干脆心一横,手脚并用爬到了池塘边的假山上。
“我要见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栀!”她倔劲儿上来,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站在高高的假山上叉着腰,扯着嗓门冲翰林院里面喊道,“让我兄长出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娘子啊,别闹了!”小雨吓得面无血色,“求求你快下来吧!”
“闭嘴!我就要见兄长,一炷香的时间见不到他,我就跳池自杀!”
李靥豁出去了,什么端庄,什么品德,什么名声,这些跟哥哥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便是后半辈子被人耻笑嫌弃她也认了,只要哥哥平安,她只要哥哥平安!
门口守卫也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最开始说话那个机灵些,说了句等着,转身跑进去喊人。
李靥站在假山上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聚越多,眼看着雨随时就要下来,她抬头望望天,决定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了,哥哥就一定会来救她。
下定了决心,她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下面小雨的哭喊跟周围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假山不大,只需向前三步再纵身一跃,便可落入池塘里,到时哥哥一定会带她去医馆,这样在大雨之前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就不会淋雨了。
一步、两步,她心中默数,估摸着到了假山边缘了,就朝下一扑……
预想中的下坠并没有到来,反而身后一股大力将她向后拉去,那力量极大且强势,她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就被钳住脖颈提下了假山。
“翰林院门口大吵大嚷,成何体统。”钳住她的那只手落地之后就松开了,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靥站稳了转过身,只见身后之人一身黑色官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极好的模样,就是看起来有点凶。
这人她认得,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尚辰,哥哥的好友,也是她的义兄。
李家人丁单薄,到这一代只剩了兄妹俩,哥哥心思细,自己虽已官至四品,却仍是担心妹妹将来成亲后被欺负娘家势单,于是便让她认了尚少卿做义兄,算是多个靠山。
“义、义兄。”李靥下意识乖乖站好,少卿大人整日一副严肃的样子,她有些怕他。
尚辰粗略打量一下,见她没有受伤,遂点头:“快回家吧。”
“我想见兄长,您能带我进去吗?”李靥硬着头皮恳求,这人虽说跟个冷面煞星似的,可好歹也是哥哥的朋友,又勉强算是沾亲带故,通融一下总可以吧。
岂料煞星眉头一皱极不耐烦:“胡闹。”
“我只是想见兄长罢了,为何一个个都要阻我?”李靥被他一凶,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清亮的眸子泪水盈盈,顺着脸颊滚落。
也许是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心软,也许就是单纯没见过女子哭,尚辰面色竟然缓和了许多,耐着性子解释道:“翰林院有人失踪,所有相关之人必须一一查问,昭延兄也属查问之列,问过之后自会离开。
“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这会儿若是不见,只怕今后就……今后……”李靥悲从中来,哽咽到说不出话,上一世的今日是他们兄妹悲惨宿命的起点,如今重活一世,本以为可以摆脱厄运,开启新的人生,谁料还是逃不脱天意安排。
眼见乌云压顶,大雨将至,她只觉全身无力,蹲在地上绝望痛哭不止。
一方素帕递过来,尚少卿蹲在她面前,神色颇为无奈:“莫哭了,带你进去便是。”
李靥哭得伤心,泪眼朦胧地将他望着,抽噎道:“当真?”
“你兄长尚未查问完,所以进去之后,无论你有何话要与他讲,我都必须在场,必须听到,可否?”
“嗯!”她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几下,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都听您的!”
见她没有异议,尚辰起身迈步,李靥急急跟上,边回头跟一旁看傻了眼的小雨道:“你回去告诉张管家,我在翰林院跟哥哥在一起,雨停便回,让他不必挂念。”
“可是娘子,现在还没下雨啊。”
“快了,今日的雨午时下,亥时停。”她朝小雨挥挥手,“快回去吧,莫要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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