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鲤鱼、炙羊肉、炒韭黄、绿豆百合汤,温一坛香雪酒。”
“再来一壶龙井,要明前的。”刘珵补充。
饭点已过,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酒楼食肆不是已经打烊就是将要关门,开着的也只肯做简单的面食。
没办法,陈穆远到底领着刘珵去了他常去的那座花楼,婉拒热情的姑娘们,要了间清净的雅座,随口点了几个菜。
“那奴家叫个清倌儿给您二位唱一曲?”老鸨试探着问。
陈穆远抛给她一锭银子:“不劳烦妈妈您了,我们就吃个饭聊几句。”
老鸨得了丰厚赏钱,他们要在雅座里睡大觉她也无所谓:“菜马上就来,二位公子慢用。”
说罢,扭着腰走了。
陈穆远目送她离开,回头见刘珵用右手指节抵住鼻子,于是挥开扇子朝他一顿狂扇。
“陈默之你又作甚?”刘珵向后仰,不耐道。
“不是嫌味道不好闻?给你扇扇。”
“这楼里到处是脂粉味,你不觉得难受?”
陈穆远假意嗅了嗅:“是吗?这不挺香的,你鼻子有问题,找崔大夫治治吧。”
“公子,您要的香雪酒和明前龙井。”
“多谢。”刘珵止住送茶女子上前倒茶的动作,示意她出去,自己接过来到了一杯,端着茶杯细细品味。
陈穆远此人,越跟他吵他越来劲,刘珵索性忽略他。
“我说真的,你受不了女子的脂粉味,以后怎么跟弟妹相处?”陈穆远好酒,不似刘珵先喝茶,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樽。
“她似乎不擦脂粉。”刘珵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语。
但陈穆远亦是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阿珵,你慢着,我刚刚听到了。啧啧啧,这姑娘可不得了。”
刘珵这才惊觉陈穆远刚才说的是“弟妹”,而他竟直接想到了于莳。
“你这是认定了?”
刘珵抿了口茶,大方承认:“是。”
“问过那姑娘了?”
刘珵摇头。
“那你们到哪步了?”陈穆远今年二十三,虽然没娶妻,但流连花丛许多年,调情经验相当丰富,自认是过来人,“说出来我好给你参谋啊。”
“嗯……好像没到哪步……”刘珵回想他遇到于莳至今二人的相处,觉得他感受到的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搞不好是他自作多情。
陈穆远颇觉好笑:“你居然还没跟那姑娘互通情意,就觉得自己已经认定了她?”
刘珵听出他话中的打趣,但他说的属实,自己无法反驳。
“怎么认识的?”
“一月前我去了趟广岐,事办完刚好遇见她遭难,顺手救了一把。”刘珵实话实说。
陈穆远挑眉:“英雄救美,美人没以身相许,英雄先搭进去了,果真是少年人啊——然后呢?”
已经说了开头,倒也没必要隐瞒剩下的,刘珵长话短说,将这些天与于莳有关的时说了个大概,但隐去了她的那个拥抱,和一些让他心怦怦跳动的细节。
“阿珵你真是……”陈穆远听完,深感佩服,“情话没说,爱意未表,先把人大老远拐到自己跟前来,真有你的。姑母可算是多虑了,我看你这一开窍,行动力十足啊。”
雅座的门被打开,这回来的是个中年的嬷嬷,上了一盘炙羊肉。
刘珵拾起筷子加了一块:“废话就不必说了,你的建议呢?”
陈穆远仰头将酒樽里的琼露喝干,眼睛眯起,表情满足:“你这情况实在太特殊,你哥我的经验怕是无用武之地啊。”
刘珵可算是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哪里是真心出谋划策,分明是寻了个借口骗他讲故事。他强压抽人的冲动,死死盯着陈穆远。
就在陈穆远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担心这世子爷是真动怒了时,刘珵提出一个要求。
“你今年的龙舟赛队伍,加我一个。”
“什么?”他说得太快,陈穆远以为自己听错,不确定道,“你是说端午节泗水上的龙舟赛?”
“不然呢?”刘珵语气不善,不似在求人,反倒像是命令。
羊肉吞得太急,陈穆远差点噎着自己,赶紧喝下一大口茶,缓了一会,哭笑不得地说:“过两日就要比赛了,你现在才跟我说,我哪来……”
“哦不,我们还缺个舵手,你可以吗?”他见刘珵的脸色阴沉下来,赶忙改口。
刘珵终于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算是默许。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难为人,但只要能上就算不辜负于莳的期待,是什么角色他也无所谓了。
而陈穆远呼出一口气,暗自懊悔自己今天太过放肆,忘记了这位爷大了,能主事的同时脾气也见长。眼下只要他不动怒就好,至于原来的舵手?谁爱管谁管吧,左右被世子殿下替掉也算荣幸,晾他也不敢说什么。
这天,于莳忙到深夜,打上最后一个结时刚好传来三更鼓声。
她松了口气,可算是赶在睡前把所有的粽子都包完了。
第二天清晨,于莳烧开半锅水,先将肉粽全部没入锅中,控制火候让水处在微开的状态。
粽子要煮足足两个时辰口感才足够好,甜咸得分开,另一个锅她做别的饮食还要用,这也是她一大早就开工的原因。
盖上锅盖,她去到院子里,把放在井中保鲜的艾叶提上来,用井水清洗干净,而后回厨房,冷水下锅煮艾叶,水煮沸之后就捞出来。
石臼里加一勺煮艾叶的水,放入一筷子艾叶,细细磨碎。
一斤艾草,她磨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全部完成。
把磨碎的艾叶泥倒入平日用来和面的木盆,加入大量糖和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蜂蜜,再将糯米粉全部加入,大力搅拌之后揉搓成青绿色的面团,分成直径约三寸的小饼。
煮开又一锅水,于莳用两个最大号的蒸笼蒸艾草糕,也得分两次才能全部蒸熟,不过一次只用一盏茶时间,比煮粽子短许多。
艾草糕蒸熟以后,她在盘里铺满事先炒熟的一部分糯米粉,用筷子轻轻夹起艾草糕,放在盘子里,翻面,让两面都沾上一层糯米粉,就可以有效防粘了。
她先自己尝了一块,甜糯的口感里带着一丝微苦的后味,略一用力还能拉长,是她熟悉的味道。
艾草糕全部做完,封到食盒里,她再度用上井水天然降温,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粽子煮熟的过程。
肉粽出锅,她用铜勺一个个捞起来放回木盆里,边捞边数。
“……三九、四十、四一、四二。一共四十二个。”她心中默念。
煮甜粽之前,于莳上街购买做饮品的食材。
路过自己平常待的摊位,菜贩叫住她:“于娘子?”
“啊,都这个点了你还有这么多菜没买完?”于莳望了望他摊上的蔬果,惊讶道。
“你不在,我这人可少多了。”菜贩从不掩饰自己紧挨着她摆摊的原因,此时坦然地说,“于娘子你可是我的财神娘子啊。”
“财神娘子自己还穷得叮当响呢,”于莳含笑,上前挑了几个水润的蜜桃,“其实你这卖的蔬果真的很不错,虽然每种数量不算多,但种类丰富,还特别新鲜。”
“谢于娘子夸奖,”菜贩自觉如此,听她这么说显然很是受用,“东西是好的,就差被看见,有于娘子你在旁,就不怕没人看了。”
“多少钱?”于莳挑完,但菜贩迟迟不称,她催促着问。
菜贩走出摊子,小心地把已经成熟的蜜桃放进她揣着的菜篮里:“不用了,我自家桃树产的,送你了,算是我的谢礼。”
“如此,那我便谢过你了。”于莳也不推拒,临走前解释道,“我打算龙舟赛当天去泗水边摆摊呢,这两天在家里做准备,没空来了。你要是看到有客人找我,帮我跟他们说一声,等端午节过了一切如常。”
“好嘞,没问题。”菜贩愉快答应。
有了蜜桃,自然要有乌龙茶,于莳前往茶肆,各称了几钱乌龙茶和大麦茶,不过都是最次的那等散茶,基本是碎叶,价格不算昂贵。
此外,她又去中药房买了跟上回一样的酸梅汤材料,再称了一包砂糖,最后鼓起勇气往东平州府旁的冰窖走去。
这冰窖并非官办,而是私人开的,专在冬天存冰,然后夏天再以高价卖给富裕的人家。
“做什么?”守门的平日接触的都是大宅的下人,碰到于莳这么个面生还身穿粗布的女子上门,即便认为她的美貌很饱眼福,看她时依然眼高于顶,语气略有轻蔑,“这儿是清凉冰窖,非买冰不接待。”
于莳耐心声明:“我就是来买冰的。”
守门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不以为然:“小娘子,我们家的冰只卖给达官贵人,你这样的是买不起的。”
于莳温婉的细眉蹙起,气他俩的无理冒犯,转身就要走,迎面撞见一个面善的中年人。
她确定自己有见过他,但一时又说不上来那是谁,直到听见他开口说话,才恍然忆起。
这是她初到东平时落脚的那家客栈的掌柜,他们没有多少交流,但打过照面。
客栈掌柜将两个守门为难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惊出半身冷汗,快步冲进冰窖里找到主事的耳语了两句。
主事的一听,亦是汗颜,谢都没来得及道,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喊住已经走到半路的于莳。
“姑娘,方才这俩没眼色的冒犯了您,我绝不会姑息。”他各送俩守门一个耳光,赔笑道,“我们清凉冰窖向来明白来者是客的道理,并不会将谁拒之门外。您请进,今日您要多少冰我都能做主送您,就当给您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