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扇动,于莳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搓洗绿豆,仔细地将坏掉的豆子拣出来。
忽然之间,满室寂静,唯有于莳手下因翻动绿豆而传出的零星水声。
他们之间只隔了灶台一角,近得刘珵可以看清于莳嘴角微小的痣。他盯着于莳粉嫩的唇看了许久,直到于莳转身往水桶里倒掉盆中的水,他才惊觉自己的目光有多么唐突。
好在于莳没有在意,她又往盆里加水用来浸泡绿豆,然后擦干手,倚着灶台问他:“我们从广岐出发的时候,梁驰小哥没有一起回来,那时我以为是你另派了事情给他,但实则是为了我的事,对么?”
刘珵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还是实话告诉她:“是,但也不全是。有些事情,他留在那里可以顺便帮我留意。”
于莳点头,她不是傻子,知道刘珵想宽慰她。她也早在广岐时,就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那点好感。
救她性命、请大夫为她医毒尚且可以用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来解释,但之后种种,尤其是从他们同往东平起的贴心安排,如果她再不懂,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她不知道这富家公子看上她什么,但不论是不是因为她这幅皮囊,她似乎都不讨厌来自他的好感,或许这就是玉树临风的男子的天赋吧。
于莳小心地遮掩心绪,她直觉刘珵尚有几分青涩,不愿他过早发现她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意。
相互试探的过程才最美好,譬如之前的拥抱,其它的现在说破就煞风景了。
温柔体贴的少年人的情意,她喜欢。
“要留下来与我一起用晚饭吗?”她抚了抚鬓间碎发,将其别到而后。
刘珵望了望天色,遗憾道:“后面还有事,我差不多该走了。”
他解下腰带上的一枚玉佩,摊在手掌上抬到于莳面前:“我最近比较忙,可能不能经常有空来找你。”
他顿了顿,瞄一眼于莳神色,见一切如常,继续道:“你一个人住,倘若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拿着这块玉佩到之前那客栈去,他们能很快让我知道。”
于莳伸手收下:“谢谢你。”
给出这块玉佩,刘珵很是松了口气,此前于莳待他客气如斯,他其实很怕她因为不想麻烦他而拒绝。
“那我走了,注意安全。”
于莳送他离开,在他跨出院门后,冲着他的背影喊:“记得我欠你的大餐!”
刘珵侧过身,没有喜形于色,但微弯的眼角透露了他的心情。
“好,我一定记得。”音量不高,但足够于莳听见。
相比起条头糕,绿豆糕做起来很容易。
初夏气温舒适,于莳怕绿豆泡久了发芽,暮色四合时,她就花了整整一刻的时间将绿豆皮搓去,然后继续加水浸泡。
第二天,于莳起得稍晚一些,她用细纱布滤掉多余水分,接着把绿豆放在一个大碗里,上锅蒸熟。
上回炒红豆沙时她像从前一样煮熟红豆,却忘记了自己没有破壁机的助力,只能手动碾碎,煮红豆留下的多余水分给她增加了不少阻力。这次做绿豆糕又不像红豆沙那样需要分几次加入不同的糖,炒制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因此用蒸的最合适。
蒸熟、晾凉绿豆的同时,她双线操作,用昨天剩下的材料做了十多块条头糕。
之后,用大勺子碾碎又干又面的绿豆,于莳就获得了一大碗绿豆粉末。
先用玉米油滑锅,又放入一小块猪油,小火加热到猪油完全融化后,倒入绿豆粉翻炒。因为水分不多,翻炒三两下之后绿豆粉就将油脂完全吸收,于莳适时灭掉炉火,加入麦芽糖和小半碗白糖趁热翻拌均匀。
麦芽糖的粘性让绿豆更易成团,于莳盛出绿豆泥,凭着经验分出大小均一的剂子。
之前她找木匠改推车时,发现那木匠的小儿子会在木头上雕花,就顺便画了几个不同花色、形状各异的糕饼模具图让他做。
此时,她从中挑出一个梅花形的,用来压绿豆糕。
做完装满三个食盒的绿豆糕时,晨光熹微。
今日没有大市,现在出去略微早了些,于莳回到房间,合衣眯了一会,刚好也让绿豆糕散去些余温。
辰初,她推着车回到昨日摆摊的地方,意外地发现几张熟面孔正围着昨日就在她旁边的菜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见她来了,那菜贩扬声说:“终于来了,今日晚了不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诸位,是在等我?”于莳错愕,她自觉她这些点心固然好吃,但还不值得顾客提前守候。
昨日第一个买她东西的大娘也在,闻言笑说:“可不是嘛小娘子,都等了你半刻钟了!”
于莳堆上笑容,歉然道:“是我的不是,想着今日没有集市,街上人应该没那么快多起来,躲懒多睡了会儿。”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推车变形成桌,拿出食盒,摆上试吃盘。
“昨日我孙子吃了那糕团,觉得甚好,求我今日一定再买些呢。”大娘又抢到第一个,笑问,“今日的这个不一样啊?做得怪好看的。”
于莳用同一个模具压制的绿豆糕,每个分量几乎相同,嫩黄的颜色,表面俱是梅花图案,整整齐齐摆在食盒里,很难不看得舒畅。
“您尝尝?”
大娘也不客气,她最多买个两三块,拿回家先给孙子吃,孙子吃不完还有儿子儿媳,舍不得留给自己,试吃的这一口,也算解馋。
她捏起一瓣放入口中,察觉到这绿豆糕不似昨日的糕团那般软糯,是轻轻一抿就能化掉的口感。
“哎呀,这是绿豆做的?”
于莳颔首。
“小娘子真是巧思,像我这笨脑子,买了绿豆也知道煮点汤、粥,竟不知还能用它做成这样精细的点心呢。”
如果是刚穿来的于莳,大概真的会觉得大娘见识短,但经过这么些天,纵然她不刻意去问,也知道大齐步入太平年景不过也就十数年,没有科技支撑纯靠天公吃饭的情况下,普通百姓能吃饱就不易,像大娘这般还晓得买绿豆做解暑汤的,已经算是手头宽裕的人家了,吃过这种绿豆糕的更是寥寥。
“您谬赞了,我不过是有幸见过旁人这么做。”她谢过大娘的夸赞,然后报出价格,“条头糕还跟昨天一样是8文,绿豆糕便宜些,5文一个。”
她问了好多处都没有人卖奶油,且时人似乎牛奶都不怎么喝,连自己做奶油的想法都给她断了。手头食材有限,这绿豆糕用到的东西价值就不高,几乎都在那些糖上了,5文一个,利润也颇丰。
大娘包了一块条头糕并两块绿豆糕,于莳谢她连着两日都头一个捧场,又多送她一块绿豆糕,小小买卖也让主宾尽欢。
大娘走后,于莳歪身一看,她的摊子前居然已经排起长队,险些挡着去官衙应卯的官员。她一惊,不再与客人闲聊,手上包点心的速度也加快。
抱着来跟美人叙话的念头的人自然遗憾,但见美人忙碌之中,面色已热得微红,如朝霞一般煞是好看,又觉得说不上几句话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积攒的长队终于都买过之后,只剩下最后半盒绿豆糕了,于莳也出了一身香汗,默默吐了口气。
她站在街边摆摊,斜后方是个茶肆,常有闲人沏一壶茶谈天,坐上个把时辰。
坐在茶肆露天座位的几人嗓门颇大,一番言谈于莳听得一清二楚,恰好此时没有客人上前,她便随意听听,打发时间。
“……我倒是听说,陛下前不久已经立了先太子的长子为太孙,还直接命他暂代朝政。”
“这等大事若是真的,早该有布告贴出来、传遍大街小巷了,你莫不是胡说吧?”
“哎呦,天家的事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乱讲啊!这事儿京里都传遍了,我儿子在驿站做活,京里来送信的在那换马歇息的时候聊起,才叫他先知道了。咱们安王肯定早接到圣旨了,看着吧,布告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对哦,你儿子是驿站的,我怎么给忘了……唉?那照你这么说,陛下有意传位的岂不是安王殿下的侄子?”
“先太子是安王的亲兄,那他儿子可不就是安王的侄子嘛,这也值得你问?”
“不是,我、我是觉得……唉、你不觉得这感觉很微妙吗?长兄薨了,侄子就突然一跃成了太孙,压在自己头上……”
“嘘——这你也敢揣测?陛下的位子,想传给谁就传给谁,安王这做儿子的,听着就是了,能想什么别的?再说了,若是先太子好好的,日后的位子不也是传给如今的太孙?早晚的事情罢了。”
说到这里,另一人不接话了,可能是在喝茶。于莳暗笑,原来吃饱了就瞎侃时政的习惯,哪儿的大爷都不免俗。
“姑娘,这点心怎么卖?”
穿着青色直裰的书生来摊前问价,于莳赶忙回过神:“5文一块。”
见书生的衣料金贵,手里的折扇雕着花,她补上一句:“您要是把这半盒全带走,我少收你5文。”
书生的钱袋果然丰满,当即掏钱买走剩下的所有绿豆糕,然后像是有什么乐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于莳往他去的方向定睛一看,当真看见一个带着婢女、含羞带怯的女孩儿。
原来是小情侣幽会,于莳摇摇头,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
如果每天卖到最后都有一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让她提早下班就好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