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珵买的是广岐县能买到的最好的马车,雇的车夫也很靠谱,走在本就较为平坦的官道上,并没有让于莳觉得太难受。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手机这样打发时间的神器,可把于莳无聊透了。她时不时撩起马车的窗帘向外张望,最后干脆将窗帘卷起,趴在窗框上跟刘珵聊天。
多日相处下来,刘珵觉得她很是特别,早就想多多了解她,如今她主动抛出话题,自然受宠若惊,十分乐意陪她解闷。
得知刘珵不过十九岁,尚未及冠,于莳先是感到意外,因为他稳重、周密的行事风格很难让人想象他与她印象中那些刚上大学、毛手毛脚的男生处在一个年纪。
但惊讶过后再仔细去瞧他,丰神俊朗的相貌、说起趣事时的喜笑颜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凡此种种,又让她确信这就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才俊该有的状态。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对彼此的印象再上三分,以至于几天后他们站在东平城下时,刘珵心中泛起一丝遗憾——这路途若是能再长些就好了。
东平到底是王都,守城门的士兵比别处认真得多,对每一个人递上的路引都是看了又看,若是外地人,还少不得被盘问一番来意,确认无误后才敢放行。
此前一路通畅,叫于莳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路引是伪造的,现在看他们盘查地如此严格,她心一紧,赶忙放下窗帘,就怕自己显得太过紧张,惹人怀疑。
轮到他们时,于莳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在马车里屏气凝神,坐得笔直。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兢兢业业一个都不漏掉的士兵什么都没有问,甚至忘记掀开门帘看一眼车里的人,基本是立刻就放他们进了城。
于莳心存疑惑,等车轮又滚了许多圈,才探出头去,对上刘珵镇定自若的眼神。
“陈公子……”
刘珵早知道她要问什么,但问题的答案他却没准备好跟她讲,只是自信一笑:“早说过不会有问题。”
于莳懵懵懂懂地点头,但心中困惑不减。刚才城门的看守连她的路引都没要去看,当然不可能是刘珵弄的路引可以以假乱真的缘故。
她瞄向刘珵,只见他端坐马上、目视前方,似是因为路旁行人颇多,不敢不留神。
于莳收起好奇心,或许他们轻易放行有特殊原因,但此刻刘珵没想告诉她,那她也没必要多问,只要知道他又帮了她就可以了。
马车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在一个客栈前停了下来。
已经叨扰他多时,于莳半点都不好意思再住他的房子了,于是昨夜她婉拒了他的好意,说打算先找个客栈落脚,过两天找到合适的房子租下,她再搬过去。
刘珵替她掀开马车门帘:“我自小在东平长大,对这儿的街坊再熟悉不过,你先休息,明天我陪你去看房子。”
舟车劳顿了几天终于到达目的地,于莳面带疲惫,但语气真诚:“有你参详,我就放心了。”
说罢,她背起自己的包袱,纵身一跃下了马车,向刘珵挥手告别后,三步并两步走进客栈,跟着迎客的店小二往里去了。
送完于莳,刘珵纵马径直奔向东平城正中的气派王城,在正楷书写的“体仁门”门额前急停,待门房的仪卫看清他的脸后打开府门,又继续向内廷方向飞驰。
大齐建国三十年,安王就藩也已二十年有余,但一应礼仪规制直到数年前才彻底定下,各地藩王的王府也是在那时动工,这两年陆续建成。
也就是说,安王一家连带着仆从,是去年才从原本那个普通世家府邸大小的旧王府搬进这座占地一百多亩的新建王府的。名字叫安王府,但其实它是比着皇宫缩减规制而建,也分为外朝和内廷,礼仪、祭祖、居住等功能一应俱全,叫王城还差不多。
哪怕不算前面那些平日用不着的大殿,只看内廷供主人们居住的地方,面积也已经大的吓人,加上安王与王妃恩爱,不曾纳过侧室,主人少了仆从也跟着少,导致大半房屋空置。
因此,安王夫妇从搬进来起就觉得,这空空荡荡的王府,藩王威仪显没显出来不说,浪费是真浪费了。
按规定,进了王府大门就不能再骑马,但刘珵作为安王夫妇唯一的儿子,如果还要遵循这等规矩,那这世子也真不要当了。
刘珵在通往内廷的崇信门前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交与内官,朝着母亲居住的长春宫大步走去。
刘珵的母亲安王妃早知道他今天会回府,命典膳所备了一桌子菜,盼了许久终于听到宫女的通传声,当即扬声道:“这不是我们珵哥儿嘛,离家三月,终于舍得回来了?”
“娘快别打趣我了,”刘珵跨进正殿殿门,飞速脱下手上护腕,与以往每一次远行归来一样,向母亲行跪拜大礼。
“好了好了,快起来。”安王妃向他扬一扬手,而后亲自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先喝口茶润润嗓,我叫他们上菜。”
刘珵奇怪道:“不等父王吗?”
安王此时应在书房批阅藩地官员承上来的奏报,以往再过一刻钟就会来跟安王妃一起用晚膳。
安王妃却是眉毛一蹙,语带不满:“等他做什么?”
“哈哈,哥,这你还能不知道吗?”刘珵的妹妹安宁翁主刘珺人未到,笑声先传了进来,“当然是阿爹阿娘又吵架啦!”
父母感情深厚,但又喜欢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斗嘴,刘珵习以为常,只消看一眼母亲蹙眉的程度就能猜得出来。
他笑:“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安宁翁主满脸幸灾乐祸:“阿娘昨天瞒着阿爹去城外打猎,天黑才归,听说阿爹不过冷脸训了一句,阿娘就气得不许他进门了。”
“就你嘴快!”安宁翁主刚到桌前坐下,安王妃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又埋怨道,“十天前他说好跟我一起去,是他自己忙着跟人下棋食了言,活该我不带他。”
宫女端着大小碗盏进来,不一会儿就将不小的饭桌堆得满满当当。
安王妃夹给刘珵一块红烧鹿肉,满心期待地盯着他尝完,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要把瘦柴的鹿肉炖到如此熟烂却还不失鲜味并不是一件易事,刘珵点点头,又夹一块。
“这么好吃,应当是您猎的,但不是您做的罢?”
身为儿子,刘珵很清楚他母亲的厨艺,基本可以说是煮熟就谢天谢地,不能指望味道。
安王妃从来不擅长后宅女子常做的女红,更别说连她们也不太钻研的厨艺,被儿子调侃一句,她也不恼,毕竟厨子常有,能于数十丈外一箭射死一头半大野鹿的人可不多。
她见儿女吃得香,自己也夹一块,果然十足鲜香,同煮的玉兰片上挂了肉汁,浓郁味道之后是清脆口感,亦是无比爽口。
“对了珵儿,”晚膳用到一半,安王妃突然想起来儿子这回办完事是耽搁了近十天才回的,“我听你爹说你这次的事办得顺利,怎么还晚回来了这么些天?”
刘珵忙着吃饭,头也没抬,含糊道:“没什么,顺手救了个人。”
安王妃没来得及多想,安宁翁主却很是敏锐,眼光像是要把刘珵射穿:“救了个人?是男是女?”
“……”刘珵被肉噎住,只能再喝两口汤咽下,回她,“重要吗?”
安宁翁主没放过他话里的回避:“你不说是男的,那便是女子了!哥你这是英雄救美了吗?她有没有以身相许!?”
刘珵:……
我的好妹妹,你一个没及笄的小丫头,到底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这么了解?
刘珵不答,安宁翁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哥你在哪救下她的?是什么情形?她人呢?回家了还是跟你一起来东平了?”
一连串问题,问得刘珵越来越窘。本来身为安王世子,顺手救助一个有难处的百姓是多么寻常的一件事,但他被心底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心思绊住,没及时用正常语气道出,此时倒显得是欲盖弥彰了。
“天哪!”安宁翁主抓住刘珵游移的眼神,解读得分毫不差,“哥你把她带来东平了是不是!”
安王妃本来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儿子的反应如此反常,当即来了兴致:“你真带了个女子回来?”
妹妹的话可以当耳旁风,母亲的问题可不能不答,面对两个兴致勃勃的女人,刘珵无奈地嗯了一声,算作承认。
这可是件稀罕事。
刘珵很早就明白安王世子不仅意味着有尊贵的身份,更要接替战功赫赫的父王戍守一方边疆,与其他刘氏子孙一道拱卫大齐。而他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如果他立不起来,父王将会别无选择。
因此,他一直逼迫自己成长,十五岁就能替父办差,还没及冠就是外人眼中笃定沉稳、有勇有谋、值得服从的世子殿下了。
对于这个早慧的儿子,安王妃一边倍感自豪,一边又担心他将自己逼得太狠。但她自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有心也难时刻照顾他的情绪,就一直想着给他身边添个知冷热的人,家世无所谓,甚至可以不用多聪慧,只要能在他累时让他靠一靠就很好。
时人早婚,十七八岁有了孩子的不在少数,安王妃从三年前就开始替他留意,拿着画像给他瞧过,也赶他去过一些赏花宴,但他的心思始终不在这事上。
眼看着他舞象之年要过,亲事却始终没有进展,安王妃固然着急,但她自己与丈夫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这么多年琴瑟和鸣,她既不想随意给儿子定下个陌生人,又做不出派个通房去伺候、给未来儿媳添堵的事,真真是无计可施。
如果他能自己开窍,便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安王妃随即提出要见见这女子,弄得刘珵啼笑皆非。
“娘你想哪儿去了?”他解释说,“她家里容不下她,谋害她性命,恰巧被我救下罢了。她自有主意谋生,跟我来东平不过是顺路,没有别的原因。”
“那你如今同那女子算是什么关系?”
刘珵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大抵算是友人罢。”
安王妃不死心:“听你意思,至少来东平这一路是跟她朝夕相处的。你当真,对她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刘珵怔愣,在母亲的“逼问”之下,他最终将这些天的情不自禁串在一起,得到一个他从未想过,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他直视母亲的眼睛,面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确有想法,”他郑重道,“但请娘耐心等一等,我与她相识时日尚短,总要再过段时间,知道她怎么看我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府格局参考明代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