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羊肉汤饼

于莳生得美,跟小徒弟说话时不自觉地弯下腰来,轻声细语的,吐字还带了些软糯的味道,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亲近。

瞧她俩相谈甚欢的样子,刘珵觉得不打断她们指不定要继续聊下去,赶紧插嘴:“于姑娘,我有事跟你聊。”

小徒弟抬头好奇地瞅了两眼刘珵,没等于莳有什么反应,就很自觉地说下午师父要考她功课,回去温书了。

厨房芜杂,刘珵缓步向外,示意她换到庭院说话。这院子虽然是他到广岐县才会临时居住的地方,但毕竟是王府世子的院子,再简陋也是有打理过的。庭院不大,院中有棵不小的槐树,暮春时节已是绿荫如盖,树下摆着石桌和石凳,正适合喝茶谈天。

“给你。”两人坐定后,刘珵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和一个布袋,递给于莳。

于莳接过,发现是两张写着“大齐通行宝钞——五两”的银票,而袋子沉甸甸的,里头装的无疑是些铜钱。

她初来乍到,对钱币价值几何完全没有概念,但自觉那对镯子不会很值钱,而刘珵作为富家子,又这样帮她,暂时也不像对她有企图,总没有坑她的可能。

“银票是官家银庄开的,要用的时候将银票拿过去就可以取,比银子便携。袋子里有五十文并几角碎银,全部加起来应当够你用一阵。”他看于莳神色如常,猜测她应当没看出异常,在心里盘旋了一路的没把镯子当掉的理由没了用武之地,于是暗笑自己想太多。

现在说显得像刻意施恩,还是之后寻机会还给她吧。

“嗯,多谢。”于莳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亦感谢他的周到,但口说终归不够,默默期望自己能早日痊愈,好做一顿大餐犒劳他和他的同伴。

此刻,她只能关心道:“陈公子,这两天实在打扰到你了,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刘珵被她纠结的表情逗笑:“早办完了,若非如此,我也没空管别的事,你且安心。”

于莳说好,又问起被押去县衙的两人。昨夜过后,原身的记忆逐渐回笼,她也得以了解她如今的身份背景。

原身与她一样,名字也叫于莳,是这广岐县于县令的三女。虽然是庶出,但她生母宋姨娘是于县令未发达时就相熟的青梅竹马,最会讨于县令欢心,在于府也有一定分量。

有这样一个生母,她理应打出生起就深受其父喜爱,性格讨喜的话,受宠程度远超嫡母生的两位姊妹也是有可能的。但不幸的是,于莳出生后没半年,宋姨娘就再次怀孕,胎不算稳,生下的男孩儿也不健康,时有哭闹,宋姨娘有了小的忘了大的,对她也就没那么上心。

嫡母钱氏自己有女儿,又与她生母有冲突,从来看她不顺眼,她与生母的不亲近并不会妨碍钱氏针对她,反而是经常明里暗里苛待她;生母又是除非她自己恳求什么,或者想利用她引起她父亲的注意,平时想不起来管她;而父亲身有公务,不可能时刻关心女儿在后宅过得怎么样。偏偏原身还不是会撒娇哭闹的性格,她文静听话,向来省心。

各种因素加起来,原身就成了于府小辈中最常被忽视、也过得最不容易的一个。

嫡母有尊,生母占宠,统共两个女人的于府后院时有摩擦,连带着姊妹间也有嫌隙。原身作为宋姨娘的女儿,时常被两个姊妹合起来欺负。随着她渐渐长大,异于常人的好相貌愈显,偶尔出门被人瞧见,美名也就在适龄男子间传开,有几个品貌都不错的上门求亲之后,姊妹恼她一个庶女抢了尽了风头,对她更是又妒又恨。

此番被害了性命,大抵也与求亲者有关。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于莳被这错综复杂的恩怨关系弄得心惊肉跳,更加坚定了此前的想法,所以更要弄清楚现在事情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才好安排后面的计划。

刘珵嗤笑:“那两人到了县衙之后反倒是镇定自若,不论萧驰说什么都只喊是诬蔑,也是很有意思。”

对此于莳并不意外,只是试探着问他:“你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况吗?”

这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救的是本县县令的女儿。

刘珵用的假身份是商户子,本朝虽然不像前朝那样抑商,但看低商户出生的人并不在少数,等闲商户即便很有钱,也轻易不会去招惹官宦之家。

为了不让于莳瞎担心他不能护住她,他直言:“让我的侍从梁驰查过了,你是这广岐县县令的女儿,行三。”

“那你知道我是庶出,我姨娘与母亲不和已久,那天抬着棺材去埋的人很可能是我主母派的吗?”于莳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见他点头,接着说,“我父亲最近去了知府大人那,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了,我母亲会怎么跟他交代,但肯定不会说实话。”

刘珵听她这么问,明白她是想起来了些细节:“这是自然,倘若是她要害你性命,那她必然会做好准备撇清自己。”

“我料想她会编出一套对我很不利的说辞来遮掩自己做过的事。”她顿了顿,然后问,“你这样帮我,会不会……引火烧身?”

刘珵略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刚捡回性命的姑娘最关心的不是她自己的安危,而是他与县令的夫人作对,会不会被迁怒连累。

刘珵的出身使他很容易就能帮到别人、施舍恩惠,做世子时他做的事让百姓爱戴、拥护安王府,用假身份时他也收到了很多感谢,但极少有人担心这些事对他会不会有害处。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有些奇妙,而他恰巧十分受用。

他回以一个无所谓的眼神,脸上适当地显现出些许倨傲:“自然不会,区区一个县令夫人,还害不到我什么。就是你父亲亲自找我麻烦,也不是容易的事。”

见他胸有成竹,于莳稍微放下心。她很感谢这位陈公子的热心,如果没有他,她绝对早就入土了。可恩情尚且难以还清,要是帮她一把会让他被为难,那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早萧驰又去县衙问过,那边说今日下午就会再审,到时候跟你说。”刘珵告诉她,但隐去了县衙那边没过问她这个至关重要的人证是生是死的古怪。

其实这并不稀罕,毕竟涉及县令府家事,县令本人又不在,下面的人总得顾及上司的面子,顶多把事情往后拖,要他们此刻就秉公办案必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么快就再审,还没要于莳去做人证,很可能是县衙奉了其他人的命,要他们把事情尽快压下,不用等县令回来了。

刘珵不用想也知道今天下午的再审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好奇的是这位县令夫人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让县衙放人,是威逼、利诱,亦或是倒打一耙都有可能。

不管是什么,刘珵当然都是不怕的,但是这位县令回来之后,对待这个稍一留意就能发现有很多疑点的案子会是什么反应,这点他很期待。如果能在他出手之前就主动查清家务事,那这个县令还能当得。如若不然,以他夫人这么长的手,纵容家人干涉公务的罪名可就跑不掉了。

正思量间,刘珵看到于莳以手撑头,眼睛要闭不闭,显然是又困了。

暮春的风很是温和,带着暖意和别处飘来的花香,拂在脸上相当舒适,也引人困倦。她将两手交叉相叠,趴在石桌上小睡。

刘珵还在犹豫要不要干脆叫她回房间睡,就看到一直米白色、翅上带花的蝴蝶顺着风飞来,落在了于莳头顶。

暖风、花香、蝴蝶、美人。

霎时间,这座他极少停驻的“简陋”小院拥有了最引人入胜的美景。

罢了,他心想。就快晌午了,且让她在这趴一会,等吃完午饭再叫她回房吧。

“公子!我买了羊肉汤饼回来!”梁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美好。

于莳忽地惊醒,向院外望去,见梁驰与王十四各拎着一个食盒,大步向院里走来。

刘珵皱眉,语气不善:“羊肉汤饼就羊肉汤饼,大呼小叫些什么。”

梁驰:???

您不是最爱吃羊肉的吗,今天怎么是这个反应?

“放正厅里吧?”于莳提议,“这石桌太小了,一起吃不方便。我去叫下崔大夫他们。”

“没事,我俩不跟公子一起……”

“就放正厅,再去叫下那小姑娘。”刘珵睨向梁驰,又回头柔下语气跟于莳解释,“崔大夫上午给人请走了,这会儿不会回来。”

梁驰:……

半刻钟后,桌上的羊肉汤饼已摆好。

胡乱吃了两口早食就出去忙了一上午的两个侍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等刘珵一上桌,就抓起筷子一顿猛塞。

于莳却是看了两眼碗中的羊肉汤饼,没有什么动作。

“呸!”果然,旁边的小徒弟才吃了一口,就拉着脸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好咸好咸,还有股怪味儿!”

于莳扶额,夹了块羊肉,小心地抹去上面沾的一点点白沫,避开没去干净的一根毛,咬下羊肉细细嚼了嚼,又尝过汤和泡在里面的饼,评价道:“焯水的时候没断生,残留了一部分血沫。生姜、黄酒一类去腥膻味的东西放得也不够,最后却想靠多放些盐盖住异味,真是一塌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