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民主与科学

1918年初夏,“月明归”报社正式成立,最开始的三个月内除了兜售《新文学》《申报》等,在社会上具有影响力的报纸杂志外,他们还接手了部分刊印的任务,周边居民以及附近学校的师生,也都愿意来照顾照顾生意。

孔淡卿原本只是打算自负盈亏,但没想到一个季度过去,把账一总居然还盈利了不少。

夏忠勋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光听声音都能体会出他的欣喜,“这钱虽然再开个分店还不太够,但至少能把我们现在这个摊子再扩大不少。正好我听说隔壁的人家要搬回乡下,打算把屋子租出去,我觉得咱们可以盘下来。”

目前“月明归”所在的街道虽不是市中心里面,但附近学校很多,大部分的教授先生都住在这里,不少热衷学术氛围的商人也聚集在这,因此这条街上的店铺都算得是旺铺。

旺铺不好的地方就是每一间铺子都不会很大,里外能隔出三间房来都已经是勉强了,更别说他们隔出了四间房来,刚开业的时候还觉得地方挺大。但三个月过去了,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人流量每日增多,采购更是不断的加倍,早先准备办公的地方已经全都放满了书刊。

他们之前过来还能在办公区坐一坐,现在过来了都只能在门口站着,或者缩在长台里面,孔淡卿和范玉兰两个姑娘,身量娇小一点还算好的,他与郭新志俩人就显得分外可怜了。

“月明归”虽然是孔淡卿主头开办的,可到了后面真的在做事的一个是看店的范玉兰,一个是打理大小账目的夏忠勋。

因此孔淡卿听到夏忠勋说能够把隔壁租下来,店面扩大一些,也不起疑心,甚至觉得夏忠勋可能还保守了,弄完之后账面上还有不少富余流动的资金。

她沉思了一下,拍板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把账目上的钱分出几个部分来,也就别租什么屋子了,直接买下来吧。”

夏忠勋“啊”了一声,看样子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手比脑子快,一会儿就把账分了出来,“采购的钱肯定是要的,还有刊印的成本,咱们自己办的那个小刊约稿费也不能省,其他的都可以去掉……”

到最后,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来,总结道:“还有这个数,但如果全都花完的话,如果遇上什么事情,咱们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做生意总会富余点钱,以防万一。

他们一开始也都是这样做的,账目上存了一笔钱作为备用金,约定好了不是大事绝不动用。

“你是想买一间?还是两间?”夏忠勋小心地问道。

算上备用金,他们再去磨磨嘴皮子,买下一间来应该是差不多了,但如果一次性买两间……

孔淡卿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两间,买一间有什么用。”

夏忠勋“哦豁”一声,频频分神一直没有说话的郭新志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范玉兰谨慎道:“这步子是不是迈得有些大了?”

“不大。”

孔淡卿还没有开口解释,郭新志就先回答了。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眉头紧蹙着,“现在买下来是最合适的。”

孔淡卿点点头,“我打算不动备用金,张建豪不是做了一个新的项目,用银行放贷嘛,我打算试一试这个。”

陈家产业里有一家银行,目前已经在张建豪的掌管之下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本人又是野心较大的,所以这第一个项目就直接开了大招。

而且这种放贷对于孔淡卿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毕竟她以前生活在现代世界里,买车买房哪个不是借用银行的钱,只不过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这种情况还没有开始,主要还是私下里的借贷,不正规并且不合法。

但张建豪手里的这个项目就是已经和政府备过案了,陈家的陈慧雪虽然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但其他人都不是,所以他们去借贷根本不怕会被人坑,以后利滚利还不上,导致家破人亡。

而且张建豪做这个项目本来也就是和股东们争夺话语权,实打实地用心在干事,前段时间他也帮了他们不少,孔淡卿觉得不管怎么样,此时去借贷,只有利没有弊。

孔淡卿能够想明白的事情,其他三个人更能够明白。

虽然这种新型模式的尝试非常有风险,但他们很愿意相信孔淡卿和张建豪。

“那行,我们同意了。等明天上学的时候,我们约张建豪出来谈谈具体要怎么操作。”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几人把账本一收,开始讨论下一件事情。

夏忠勋的胳膊搭在郭新志的肩膀上,整个人无赖地靠了过去,“说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

前段时间,所有生意走上在正轨,夏忠勋和孔淡卿在开展“月明归”小刊的征稿和成刊的事情,一个没留神去关注郭新志,等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被得知他居然跑去和周先生说自己要退学的打算。

夏忠勋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和郭新志从高中就认识了,俩人还约好了毕业之后要做什么事情来报效祖国,虽然中间遇到了孔淡卿这个朋友,让他们的路往报社上稍微偏航了一点,但中心思想和最终目的是没有任何动摇的。

眼看着只有两年就要毕业了,马上就能去完成他们心里的目标了,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现在毕了业出去能做什么呢?仲隐先生他们都还未能探索救国的道路,他们作为学生,作为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人,除了拥护先生们,除了好好学习、多给先生们帮忙,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好友的问题,郭新志无法回答。

他当时只是头脑发热,就和周先生提了退学的事情,其实他也没有做好打算,退学之后具体要做什么事情,但他知道,他想去巴黎。

可去巴黎又是怎样的艰难,别说资金问题,他又用什么身份去巴黎,去到他想参与进去的会场呢。

郭新志苦恼地埋首抱头,身影颇有些颓丧、萧瑟。

范玉兰神情担忧地看着他。

作为未婚妻,范玉兰是最鲜明地体会到郭新志身上的那种烦闷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帮助他,只能是在日常生活中尽最大的努力去照顾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哄他开心。

可是他这个人实在是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一段时间,不管范玉兰想方设法地走近他的世界去温暖他,也始终没有效果。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但只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他自己独自困恼。

几个人都沉默着,孔淡卿的脸色看着有些冷淡。

经过上个世界的那种悲痛她很能够体会到郭新志现在的心情,但她也知道结局,知道事情不会在这一场会谈就彻底结局,他们还有更长的艰难道路要去摸索、行走。

她也不能安抚郭新志的情绪。

就像仲隐先生评价“月明归”小刊那样,文字太过于冰冷和观念感,继续做这样的事情意义不大,甚至是白投入精力和金钱。

孔淡卿现在就是“月明归”,她和小刊一样,都只是历史的旁观者。

只不过她是个人,她能跟着历史哭泣或欢笑。

“我可以资助你去巴黎,也可以让你旁观这次的会谈。”半晌后,孔淡卿平静的声音响起,“但我只有要求,你回来之后必须给‘月明归’的小刊撰稿,至于稿件要求,你是清楚的。”

“你也跟着一起疯啦?”夏忠勋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郭新志发疯就算了,好好劝着些看着些,总不能出什么大事,可孔淡卿这些话就是在火上浇油啊!

“月明归”的小刊是个什么,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可是连最欣赏孔淡卿的仲隐先生周先生他们都毫不留情批评过的,郭新志又是个感情充沛的人,早在开始搞小刊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参与这个项目,因此这个小刊的事情都是孔淡卿和夏忠勋俩人亲力亲为的。

夏忠勋也毫不怀疑孔淡卿的话,她既然能承诺出口那就是一定能办到的。

可是一边是巴黎,一边是小刊,郭新志怎么选内心都会留下一个疙瘩来,到时候嫌隙越来越大,这个朋友还怎么做下去?

范玉兰也在担心这个问题,看着一个面色冷静,一个激动到呼吸都开始急促的两个人,她就知道他们俩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去,我一定要去。”

郭新志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只要能够去到这个会谈,你提的所有的要求我都能够答应,并且无论过程怎么样、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迁怒你。”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是战友!”

这个回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但夏忠勋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气氛得把凳子踢到了,憋得脖子粗红,“我真的是服了你们俩了,何至于此呢……”

郭新志却是了却一桩心愿,神色也不再紧绷着,拉着夏忠勋重新落座,“淡卿是在帮我,忠勋,你知道的,如果我不去,我这辈子都将寝食难安。”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你到时候等我通知就好了。”

既然决定要去巴黎,自然是有不少事情要做的。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孔淡卿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脑子里就忍不住回想巴黎会谈后导致的三人小组的结局。因此她只能站起来走出去,独自消化心中的悲伤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