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没有窗,用以照明的几排烛台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四周好似深夜一般漆黑。
梁九溪循着记忆到桌案前坐下,动作稍大些,难免影响怀抱的平稳,怀中的言俏俏便无意识哼哼一声,似乎不太满意。
搭在他胸膛前的手勾住了衣襟一侧,手指都摸到里头去了。
虽隔着里衣,但这浅浅的碰触仍让他呼吸乱了一瞬。
梁九溪却没阻止,反而将人放到腿上,一手搂着腰,不让她翻下去。
他手臂一圈,便知女子的细腰连二尺都不到,竟是一丝余肉都没养出来。
昨日下午见她穿那条蜀锦襦裙,举目望去珠圆玉润,若非亲手量了,谁能想到这样瘦。
梁九溪低了低头,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能敏锐感觉到她的每一寸软肉是如何亲近着他的身体。
比起许多次梦中忽远忽近、飘渺不定的距离,这种真真切切的触感让他一颗心格外安定。
此刻,无论是千军万马前一呼百应的将领,还是金雍殿上狠厉绝情的帝王,这些身份似乎都暂时离梁九溪而去。
他极虔诚地垂首,直至鼻尖碰到怀中人嫩滑细腻的面颊。
言俏俏不太用胭脂水粉,这习惯一直未变。
平日里她身上总是清清爽爽,唯有离近了,才能嗅到那肌肤上若有若无的清浅香气。
如同她的人一样,像一朵静静开在山谷幽宁处的不知名娇花。
而梁九溪是唯一发现她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渐渐充盈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不自觉勾起一点笑意,然后在黑暗中亲吻言俏俏的脸颊。
女子的肌肤仿佛浸过水的嫩豆腐。
梁九溪闭了闭眼,抓住她勾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生生克制住继续的冲动。
“唔……”
言俏俏却敏感地察觉到异样,半睁开眼,却只能瞧见一片黑暗。
停在她近处的梁九溪顿住。
但到底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帝王,他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羞愧,反而得寸进尺地重重亲了一口,才搂着她的腰让她坐直一些。
言俏俏冷不丁被亲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捂住面颊。
掌下那一片都泛着酥麻热意,还有些湿润,若非能看到近处有个人影,她都要以为自己被大狗狗舔了。
四周太黑了,她记得她明明是在铭香阁,言俏俏一时有些晕晕乎乎,竟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睡梦里,懵道:
“你、你是谁啊……”
梁九溪明知道她看不清自己,还用手捧住她的脸,明知故问地低声道:“不认识我了?”
以言俏俏的胆量,被陌生人这样轻薄,大概是要生气掉眼泪的。
却没想到,她竟忽然往前凑了凑,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
“……小九,小九?”
梁九溪猛地陷入沉默,下意识想收回摸她脸的手,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很紧,似乎生怕他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不像昨日那样沙哑,所以方才刻意压了一下,没想到还是会被认出来。
两年不见,仅凭一句话,言俏俏就能把他认出来。
经年的思念似乎有了回应,总归不是他在单相思。
梁九溪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他在黑暗中久久无言,不知该如何应答。
言俏俏却已经主动将脸颊贴在他手上,喃喃道:“……我都很久没梦到过你了。”
即便梦到,梦中的小九要么还是两年多前的模样,要么便像这样,什么都看不清。
闻言,梁九溪哑然。
也许是密室太昏沉、太逼仄,她竟以为是梦。
这样也好。
他顺势将人拥进怀里:“是我。”
言俏俏瞬间湿润了眼角,张了张嘴,心情却算不上轻松。
她有很多话要与小九说,可这是梦里,说了又有什么用。
言俏俏有些失落,想说些开心的,开口却变成了哽咽:“我……”
梁九溪心中一阵沉闷,却只能沉默地擦去她眼角的泪。
半晌,言俏俏才半阖着眼,有些无精打采:“有点饿了。”
“早上没吃饱吗?”他皱了下眉。
在吉安伯府寄人篱下两年多,言俏俏已是非常谨言慎行的姑娘,有些事连林妈妈都不告诉。
可此时面对小九,她却毫无顾忌,慢慢将早上没领到食盒的事说了。
“不知是谁多领了,齐嬷嬷很忙,不愿意帮我查,我也不能太麻烦她,还好林琅分给我两个包子……”
言俏俏很少对人说这样多的琐事,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如同来回拨弄春柳的微风,并不恼人。
梁九溪静静地听着,只偶尔应和两声。
怀中,言俏俏打了个哈欠,她昨夜只睡了小半个时辰,还做噩梦,实在是太累了。
困意袭来,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小九,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梁九溪拇指拂过她已经合上的眼皮,低头亲了亲,在满室寂静之中低声回应:“就快了……俏俏,我向你保证。”
很快,密室中只剩下二人交织有序的呼吸声。
确认她睡沉了,梁九溪才闭了下眼,唤道:“崔适。”
他声音不算大,厚重暗门外的崔公公耳朵竟是极其灵敏,立即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明亮烛台的宫人。
烛光驱散满室黑暗,映照出坐在桌案前的高大身影。
为了迁就睡在腿上的言俏俏,梁九溪并不像平日里那样坐得端正,而是微微往后靠,将人搂在怀里。
女子鹅黄的裙铺在新帝玄色衣袍上,是从未见过的暖色。
崔公公微弯下腰,手里奉上一只巴掌心大的鹤纹木盒,低声道:“陛下,这是活血消肿的药膏。”
崔适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思,总能知晓当下什么是最要紧的,这一点挑不出任何过错。
这也是任用他的原因之一。
梁九溪沾了一指白腻的药膏,借着微微晃动的烛光,轻轻涂抹在言俏俏红肿的额角。
他垂着眼,平日里冷漠上扬的眼尾却被昏黄烛火映染出几分温柔,说出口的语气却好似覆着层冰霜:“这伤是怎么来的?”
崔公公道:“奴才问过了,昨夜德信侯府嫡女突发疯病,半夜爬进言二小姐的窗。言二小姐大概是受到惊吓,不小心磕到了额头。”
他估摸着陛下不太记得这号人,忙补充道:“这位德信侯府嫡女便是昨日翠园中斗胆窥视的人,昨日下午送去了钟姑姑那里。”
钟姑姑专门负责宫中刑罚惩戒,崔公公也是琢磨着帝王心思,才把张俪儿送去训诫一番,免得总有不老实的心思。
但不知怎么就疯了,还偏偏撞到言二小姐头上。
梁九溪眯了下眼:“把钟七娘叫来。”
崔公公知道涉及言二小姐,陛下必定要查清此事,早就让宫人以别的名义把钟七娘喊到了铭香阁。
此时就在外头等候。
钟七娘在家中排行第七,几年前便跟在梁九溪身边做事。
她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是新帝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
被问起张俪儿的事,钟七娘皱了下眉。
她做事向来有分寸,何况惩戒是手段不是目的,断不会想着要把人折磨疯。
“属下让人喂的是六道眉,虽服之浑身疼痛,但从未有过疯癫的先例。”
“而且张小姐中途装作疼晕过去,宫女不敢强喂,一共也只吃了两次,酉时二刻便放她走了。”
离开了云机殿,张俪儿便不归她管辖,谁知道她半夜才回迎安殿,还吓到了人。
想到这儿,钟七娘抬眼,望向帝王怀中熟睡的女子,只能看见乌发下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追随梁九溪有四五年,自然知道言俏俏的存在,只是言俏俏不知道她。
哪怕是分别的这两年多,钟七娘也从未见他与别的女子如此亲近过。
若无意外,这位便是北梁未来的皇后。
只一眼,钟七娘就收回目光,清楚这不是她应该多打听的事。
纵使她是心腹,但以陛下的心胸大概也只能容忍她多打量这一眼。
前提还是她是女子。
钟七娘虽没与这位言二小姐打过交道,但她留在梁九溪身上的影响太过深刻。
不夸张地说,陛下的全部执念,一半是梁氏江山,一半是言俏俏。
如今江山已重归梁姓,他的执念,只剩一半了。
密室内鸦雀无声,崔公公和钟七娘都低着头,静静等待着新帝做最后的决断。
张俪儿还不知是真疯假疯,但确实吓到了人。
若是真疯还算情有可原,若是装疯卖傻……那便值得细细探究。
梁九溪没流露出任何愠怒的神色,语气也平淡得好似一缕青烟,仿佛只是随口道:“既然疯了,那便送回张家,好生看管,此生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崔公公心里叹了口气。
陛下竟连查验都不愿查验,这样一来,无论张小姐真疯还是假疯,岂不是要一辈子做个“疯子”。
“是,奴才这就去做。”他弯下腰,正要慢慢退出去。
梁九溪抓着言俏俏的手,忽然想到她对着小九那番委屈的控诉,抿了抿唇,冷道:“慢着。”
崔公公停下:“陛下请吩咐。”
“把迎安殿的齐嬷嬷叫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钟嬷嬷改成钟姑姑了,本名钟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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