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人眼

举业班的人不算太多,一上午的时间夫子就已经批完了试卷,中午大家吃完饭之后,吕夫子家的小厮就把大家的分班名册贴到了私塾的内墙上。

“夫子居然来真的!”陈安一下就紧张了,“康弟,我不会被踢去乙班吧!”

陈延:“放心吧,我们刚刚对了试题啊。”

话虽如此,陈安还是忐忑,仗着自己长得高力气大一溜烟挤进了人群里,不多时,他满脸高兴地跑了出来,他刚要高声讲话,陈延就跑过来按住了他。

陈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孩子心是真的大,一点不观察周围的吗?

陈延指了一下人群里有些丧着脸的人,轻声:“大哥,你别表现的太高兴了。”

上午做完试卷之后,很多人看吕秀才八风不动,以为分班只是夫子打雷不下雨的警告而已,现在真被踢去乙班启蒙,心里指不定多气,陈安要是这个时候出风头,很容易被人妒恨。

“原是这样,那我还是低调一点。”他可不想得罪人。

就在两兄弟说话的时候,有些喧闹的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冲进了私塾后面夫子的书房,然而没过一盏茶,这少年就以手掩面冲出了私塾。

于是,‘夫子的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成为了今天课前最炙手可热的问题。

奈何同窗已经夺门而出回家去了,不过谁也没想到,揭开这个谜底的居然是下午的吕夫子。

“中午方路去书房找我,向我申诉:上午的考试不公,因为他没有准备好,说我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来八卦了!已经上了一整天课有点疲惫的陈延都一下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他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又如此信誓旦旦,我便给了他一次机会。”

“啊?”立刻有人惊疑出声,这样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

“我当场又出了五道题目,让他在书房内作答,他执笔支支吾吾了一盏茶的时间,又说自己没有准备好。”吕夫子轻轻笑了一声,“同学们以为,何解?

即将开学,不温习学过的知识做准备,去书房问询老师,提出质疑,不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做好准备,难道将来府试你们看见号房里的卷子有题目不会,也要去跟提学大人说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我今天就教你们,没有没做好准备,有的只是学不精,习不勤,思不正,心不宁!”谁也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天,吕夫子就开喷了,他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严肃认真,“以后我们每月举行一次月考,进行判卷,凡取三次中下成绩者,明年都给我去乙班重新学。”

这下大家更清醒了。

输出完一顿之后,陈延发现所有人都更认真了,包括自己身边的陈安。这就是有压力就有动力吗?

吕秀才是有点心理学功底长在身上的。

就在陈延收回思绪,准备读书的时候,吕夫子走到他身边,敲了一下他的桌子,“出来一下。”

吕夫子径直把人带去了书房,说实话,这个来自川安县小村落的孩童,从去年到现在,实在是给了他太多惊喜。

原先夫人说想借他立吕氏私塾的招牌,吕夫子还推脱要考虑考虑,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好了。就是他了!

陈延刚在书房站好,面前的桌案上就多了一本书,雪白的、用石棉纸和络子线值成的千字文。

“我听吕氏族人说,这书是你做的?”

“并非我一人。”陈延不卑不亢,“是家中姐妹兄弟一起做的。”

“你们家的人,倒是颇有巧思。”有天赋、又勤奋,敏而好学,关键是还不是死读书的人,作为屡试不第的酸秀才,吕夫子对自己乡试接连落榜心里是有点数的。

就如同他的恩师所说,他学业是过关了的,然而乡试策论,不仅需要学问,还要够机灵、懂得扬长避短,不拘泥于形式。

他自己做不到,但他看陈延身上颇有这种肯钻的潜力。

“你冬休这段时间,字也进步了许多。”

陈延也不瞒着,“许是抄多了书,对笔更熟悉了些。”

“冬休制了多少本书?”吕夫子问。

“大约二十本。”

嚯,吕夫子这么随意一算,发现自己这个学生如果速度不够快,做二十本书可得夙兴夜寐了。核算一下收入,也颇为可观啊。

不过,吕夫子捋了捋胡子,“开学之后就不必再制书了。”

“学生知道。”陈延麻溜回答。

“你知道?知道夫子为何叫你不要制书了吗?”

他没想到吕夫子居然不走寻常路,问这个!

陈延思忖了片刻,“学生猜原因有二,一是开学后我们很快要学四书五经,抄书制书都需要时间,耽于此道可能会影响学业;二可能是夫子怕我亏本。

县城里的各私塾都开课了,大家应该都买好了启蒙书籍,我再制三字经和千字文买的人也不多了。”

“说的不错。”吕夫子没想到陈延的心思如此缜密,“你对三百千已滚瓜烂熟,再制这样的书对你学业无甚帮助,再者现在也难以出手,你家中若是银钱吃紧,你可多练字,把你的字再练好一些,去书肆里接一些抄书的活。

我看你写字速度不慢,也能挣得不少钱。”

谈着谈着,居然谈到了钱,陈延有些惊讶。

“你惊讶什么?”吕夫子笑了,“觉得夫子谈钱庸俗?须知将来举业,县试还好,只在川安考试,府试的车马费,找廪生做保,乡试进京,都是要钱财的。饮露水读空书可去不了京城。”

吕夫子竟是个通透人!也是,陈延一想,爷爷也说过夫子也是农家出身,也因为囊中羞涩错过过乡试,对读书人赚钱这事儿他应该有心得的。

提起抄书,他马上想到:“夫子,学生也想抄书贴补家用,但学生年纪实在太小,书肆的掌柜见我后便不肯给我派活,夫子——”小少年眨眨眼睛。

吕夫子见他这样,笑了一声,“待你的欧体再精进一些,我便给你介绍一些抄书的活。”

“多谢夫子!”财神啊!对了,陈延又想到,“即将学习四书五经,学生家贫,仅买了论语,夫子可否将其他书册借给学生誊抄一遍……”

于是陈延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一本《大学》,吕夫子送的两根墨条,还有一句叮嘱的话:戒骄戒躁,勤学苦练,方能举业。

陈延对这句话接受良好,并转手就把这句话送给了陈安,说夫子如此叮嘱他们两人,实在是对他们给予厚望,并分了一根墨条给陈安。

“大哥,这是夫子对我们的期许!”

陈安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在坐牛车回去的路上都忍不住默念今天的内容。

又是美好的一天结束了,晚食那会,陈安和陈延忍不住介绍了一下吕夫子的墨条,原本陈延想趁着烛火试一试夫子的墨条,结果被李银花一下制止了。

“康哥儿你干什么呢!”李银花看见那墨要被磨,立刻冲上去夺了过来,“之前爷爷不是给你买了墨条吗?用那个!”

“这可是你们夫子赠给你的墨条,上面是沾了秀才的文气的!”

突然转入科学迷信页面,陈延无奈,“娘,我只是想试一试这墨和爷爷买的有什么不同。”

“不许试!”

那好吧,不用就不用,既然没有新墨,陈延决定洗洗睡了,结果他又发现李银花用小荷包把墨条装好了放在了他的枕头下面。

一边朝天拜,一边嘴里嘟囔着:“上天保佑我儿得中秀才!吕夫子保佑!”

夜色寂静,陈延躺在床上,考秀才这件事情求上天是有点勉强,他还是求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