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沅终是醒过来了。
她吐了几口水,借着月光瞧见鬓边贴着缕缕湿发的自家兄长。叫她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在湖中无声地死去,而仍身处人世间。
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和深邃的凤眼,仿佛同少时的他重叠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依稀想起五年前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好像是在江州与中州的边界,一个叫吴县的小城。她前事俱忘,一睁眼就瞧见轻声喊她的陆洵……
见她发蒙,怕她又伤了脑袋,陆洵只握着她肩膀,皱着眉头唤了声:“阿沅。”
他的声音终究将陆嘉沅拉回到现实里。
后怕、委屈通通涌上心头,她一时忘了兄长对自己的不喜,忘了自己不是他亲妹妹,忘了男女之防。
她伸开纤细的双臂,只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膛里,边流泪边嘟囔着:“哥哥,呜呜呜……”
陆洵霎时软了心肠,想起方才她气若游丝的模样,握了握拳头。
本想询问她先前落水的缘由,可见她这般模样,他只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给她拍背。
安慰她许久,才蓦地想起,自己救了她的事儿,不能叫别人知道,此刻要赶紧将她带回房中安置好才是。
“好了,不哭了。”他刻意压低嗓音,显出几分生硬的威严。
陆嘉沅终是反应过来,她再是绝望、再是后怕,也不该这般抱着他,不该这般失礼。
他两次救了自己的命,好容易半月前还了一次,如今又欠下他一条命了,可她却还贪心地想做他的妹妹,想叫他在这么难过的时候安慰她。
她松开抱着他的手,可仍无助地哭着。
陆洵站起身来,方才担心她时未曾注意到,如今却借着月光瞧清了她此时的模样。
发髻乱作一团,大半已散在肩头,被湖水冻了许久,脸色也不大好。
她先前穿着的褙子,许是在水中挣扎时已沉入水底,夏日里薄薄的衣裳,一层一层湿漉漉地贴她在身上,包裹着她的躯体。
脚上的绣鞋都不知所踪,右脚上的袜子也不见了,白嫩的小脚暴露在月光下,泛着荧荧的白光。
身姿婀娜、曲线柔和、面色苍白的她,却被微弱的月光衬得活像个妖精,颇有种楚楚又妩媚的美感。
他喉头滚动,身子也不自觉地跟着变得滚烫起来。
见她流着泪抬头,眸光瞥向自己,他才慌乱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而后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头。
“还能走吗?”他沉着声问她。
陆嘉沅这才用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可肩头又痛了痛,手脚也像脱力般使不上力来。
她红着眼委屈地摇摇头。
陆洵又叹了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知道马上就有人要寻过来了。
他只又蹲下身子背对她,“上来,我背你。”
陆嘉沅有些错愕,低低的啜泣霎时停了,对着他方才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
陆洵转头又望她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他肯定的话语,才叫她相信,怕又惹他生气,她立时行动起来。
她蹑手蹑脚爬上去,仍使不上力,湿滑的衣服让她往下滑了两下,是他又伸手托住了她。
站起身来,迈着沉稳的步子,陆洵转身往人烟稀少的小路走,绕开了人群,一步一步往芫芷阁的方向去。
小丫头惊吓过度,没了一点气力,此刻只十分乖顺地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许是觉得冷,柔软的身子还打着冷颤。
陆洵并不觉得冷,他此时身上烧得慌……
走出了段路,从方才的愣怔中回过神来,陆嘉沅又觉得委屈,自己不过放个河灯,却有人害她,她想起白日里陆嘉泠欺负她的事。
可想要取自己性命这样狠毒的事,她实在不敢相信会是陆嘉泠做的。再如何,三房也还是会忌惮阿爹阿娘几分。
从前陆嘉泠这个四堂姐不知欺负过她多少回,大姐姐进宫前,她还能时不时护着自己,后来她进了宫,再没人护着她。
白氏自然不知,陆嘉泠在他们做长辈的不在的时候,是怎么骂她是没人要的野种,说她亲娘是狐媚子的。
陆洵说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更让陆嘉泠肆无忌惮。
她只觉得委屈,阿爹阿娘收养自己,她很感激,可她做错了什么?若她还记得自己家在何处,父母是谁,她早就想办法找回去了。
可自己的脑袋偏偏不争气……
察觉到背上的小丫头,越哭越伤心,陆洵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冷冷说了句,“莫再哭了,我爱干净。”
陆嘉沅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他是在嫌弃自己的眼泪、鼻涕,可他连那湖水中的污淖都不嫌弃,她更难过了。
快到沅芷阁的垂花门时,陆嘉沅只小声问了背着自己的兄长一句,“兄长为何不喜欢阿沅……”
她的声音很小,又夹杂着哭腔,可还是叫陆洵听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装作没听见般,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
用脚将门踢开,将她带到卧房中去,想叫人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衫,可此时院中并没有人。
想来她院里的小丫头全被叫出去寻人去了。
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衫取走,胡乱穿好,而后他转头去衣橱里给她寻干净的衣衫。
如今房中没有点灯,借着月光瞧见陆洵的动作,陆嘉沅有些目瞪口呆。衣橱里有许多女孩儿的贴身衣物,即使两人是兄妹,也不好叫他瞧见的。
可她来不及阻止,他已寻了她的寝衣过来。
“自己能换吗?”想起方才她问自己的话,他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些。
房里如今只有她和兄长两人,陆嘉沅红着脸点点头。
“我得走了。”他说完转身出了沅芷阁。
卧房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陆嘉沅有些怕,她无助地抱着双膝,埋头思索了许久。
今日,她还没来得及见着三婶,只得罪了陆嘉泠一人。可她真会因为自己和江然的婚事,就下杀心吗?人命难道还没有一桩婚事重要?
她在心里反复质疑着。
此番被害落水,她终是想明白,大半月前,被丢到勾栏院里的事,也定不会是偶然。
怎的正巧有人说阿娘找她,将她引到后院;怎的她刚走到后门,就能听见小孩儿的哭声。
她只怪那时自己心软昏了头,想开门去哄那个孩子。
可她也不过是想起五年前的自己才怜悯那个孩子,她有什么错?
下定决心找出那个想害自己的人,她伸手将身上的湿衣脱下,肩头的伤口还在痛,她咬着牙将衣服随意丢到地上,才将寝衣换好,却听见房门传来的“咯吱”声。
有人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成亲后
阿沅:哥哥从前嫌弃我。
阿洵:阿沅记错了,哥哥哪敢啊……
狗子就是嘴快了些,饶他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