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反应极快,听到脚步时便立马悄声走远。以至于祝衡推开窗后什么也没看见。
自边霄交给里沈归荑后,祝衡发现夜里出现的恶鬼越发多,越发千奇八怪。有舌头长长拖在地的,有眼珠泛白没有瞳孔的,有面色煞白,红唇黑发,并湿长拖在地上的,有脑袋抱在胸前的无头男人。
这些恶鬼不敢靠近他,在他窗前或门外对他指指点点:“是他吗,能看见我们?”
“就是他是鬼王的新宠?”
这些恶鬼在长幽州有些年头了,对祝衡是知晓而不熟。
鬼王的新宠?鬼王是谁?
祝衡听得烦躁,来不及想这个问题。窗未关,目光扫到他们时,瞬间血液回流,却又拿他们无法。想到最开始的那群鬼魂,比较下,他突然觉得先前那些恶鬼没那么可怕。
他坐在红木椅上闭着眼,单手按着太阳穴。此时已是深夜,门口的声音嘈杂,有大声议论他的,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他如何能睡,本想着边霄解决了,应该会给那些恶鬼一些下马威。他赌了一把,让沈归荑今夜不用过来,觉得今夜应该能睡个安稳觉,显然他在战场上的战术不适用于鬼。
正在他准备睁眼强撑着熬过后几个时辰时,门口的鬼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寂静,像是被幽暗的天悄然近身将其全部吞噬。
而后他隐约听到一个脚步声,声不大,在寂静中却显得极其突兀。离紧闭的门越近,声音越明显。
祝衡屏住呼吸起来,双眼如鹰一般死死盯着门口,缓缓起身拿过一旁的长剑。他慢慢抽出剑,剑身的银光反射在门上时,门开了。
祝衡的喉结滚动,握住剑的手紧了紧。
来人正好被那道银光刺到眼,用手挡了下。祝衡看清来人,整个人完完全全的懈惫下来,将剑送回剑鞘,“掌柜怎的来了?”
沈归荑抬脚踏过门槛,“我想今夜定有更多恶鬼叨扰将军,便过来看看。”长缨跟在身后,将门关好。
祝衡坐下,给沈归荑倒了杯茶后,才给自己倒。方才一惊,此时口干得很,“掌柜猜得准,你来之前门口确实有诸多脏东西。”
沈归荑自然知晓,还未进府邸便听见了各种嚎叫,“许是昨日收了边霄一事,它们知晓,故怕我。我一来,它们便一窝蜂散去。”
她的声音在此刻像潮湿阴冷梅雨许久后,现行的第一缕日光。“将军去睡吧,我来守着。”
“不妥当,还是坐到天亮较好。”
她浅笑,“同处一室,哪怕仅是谈论诗词歌赋,房门紧闭后,若被人知晓,结果也是一样。”她原本不懂这些,站在铺子门口处,竖着耳朵听其他铺子的女人闲聊多了,便知晓世间的男女有别,女子清白比命重要,诸如此类。
祝衡不言语。
她又道:“将军莫要将我看待成深闺中的女子,再说我一个女子都不怕,将军在怕什么?我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会在某地长住,哪怕有何谣言传出也无碍。且听说明日将军一早便要赶去统城,路途遥远,还是休息好了再出发妥当些。”
祝衡起身,明日要赶路,如若不休息好,确实是万分痛苦。“那便多谢掌柜体谅。”
“拿钱办事,应该的。”几大箱的银两,单是为他守夜,驱驱鬼,这买卖还是划算的。
祝衡去到床榻上,沈归荑在桌前坐着,手撑着头。
春日的天,亮得早。灯烛燃尽之时,正好听见鸡打鸣。祝衡是合衣而睡,醒后便直接起身。他的卧房大,从床榻前到紫檀圆桌前,是有大几步距离的。
从他的位置望过去,正好看到沈归荑支着头垂眸,头时不时垂一下。他放慢步子,悄声走过去,怕将她吵醒。他本想走过去拿躺椅上的毯子给她盖一盖。
但在他动身的那一刻,沈归荑便清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的偏头看着祝衡,笑着道:“将军早。”
祝衡顿了顿步伐,随即勾起唇:“掌柜早。”
沈归荑揉了揉眼睛,起身:“既然天已亮,那我便先回去了。”
长缨何时去的门外守着,沈归荑不知。待屋内有说话声后,她才推开门进来。
祝衡‘嗯’了一声,唤来下人为她安排马车。
沈归荑问道:“将军何时出发,统城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吃的逛的花样都比长幽州多得的?”
“你没去过统城?”祝衡略微吃惊,她行走江湖许久,去过不少地方,竟然没去过南靖国的都城。
“统城是天子脚下,城门守得严,没有合适的理由进不去。”沈归荑确实没去过,但统城戒备森严一事,她略有耳闻。
她可以直接瞬移过去,但距离过远,会消耗过多的鬼气。而她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便从未去过。
祝衡想了想,问道:“那掌柜可要与我一同前去,统城有马球比赛,我此番前往便是去看马球。”她喜欢凑热闹,喜欢逛集市看新鲜花样,祝衡与她相识这些日子,多多少少了解。
沈归荑眼睛一亮,而后沉下去,“这样怕是不妥当,我与将军非亲非故,将军以何理由带我一同前往?”
“没什么不妥当,对外便称你是我的远方表亲,去统城探亲。”
沈归荑在长幽州有些时日了,突然对外称其为将军的远方表亲,有些突然。但她在长幽州确实待得无聊些许,且说去祝衡的祖宅,兴许就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好,那我便在此多谢将军愿意带我一程。”她微微欠身谢礼,而后转身出门,步伐轻快。
为了等沈归荑收拾些衣物再来,祝衡比预计出发时辰晚了约莫两个时辰。事出突然,马车没有准备多的一辆,主仆二人便与祝衡及其元稹共乘一辆。
好在车厢宽敞,四人也不觉得挤。
马车走了七天,才到了统城。一行人,浩浩汤汤。沈归荑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马车,前两日不适应,感觉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揍过,如同散架。坐如针毡,如芒刺背。
每每动了想瞬移过去的想法,都极力压制住。
这么几日与祝衡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更熟络,不再生疏,祝衡还会偶尔与她谈笑塞外的趣事。
待马车到了统城城门时,沈归荑心想这受刑般的路途终于熬了过去。
进了城后,她撩了一角侧身瞧着周遭,繁闹的街道,街道两旁店厮林立,皆是茶坊,酒肆,当铺,肉铺。街道两端的空地支着小摊,小商贩竭力吆喝。人流量比长幽州大得多,好生热闹。
此时已是下午,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和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上。
她坐正身子,“统城的豪华繁盛,果真是长幽州比不了的。”
祝衡本闭眼休憩,闻声睁眼:“这是自然,长幽州地处边境,风沙不断,时不时旱灾蝗灾,且物资运输耗时费力。此地未作为我的封地前,百姓民不聊生,瘟疫疾病不断。好在现在都有好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已然不能再形容长幽州。”
他的语气淡淡,沈归荑还是听出了些许骄傲。“长幽州能有今日这般,都是将军煞费苦心,殚精竭虑的结果。”
“费心费力是应该的,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不重要。”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祝衡伸手:“掌柜先请。”
沈归荑俯身出了车厢,长缨扶着她的手,踩着下人的后背下了马车。祝衡直接越过那人后背,一跃而下。
“将军,这是何处?”她打量眼前的府邸,不如将军府的奢华,应该也不是他的祖宅。那应该是她的私宅。
沈归荑猜对,此处是他的私宅,下人不多,府邸尽显低调。
“掌柜先暂住此地,此处离闹市有些距离,较清净。”
沈归荑点头应下,将她托付给管家后,便匆匆离去。管家将她当成贵客对待,将她安置好后还派里两个丫鬟服侍。
沈归荑不喜陌生人服侍,便将其打发了。待无外人在后,长缨才开口:“殿下,我们要在统城待到何时?”
沈归荑回想这一路来的颠簸,一阵恶心涌上心间,“待摸清佩灵石的位置,便会。”
“那长缨今夜潜进祝衡的祖宅找一找?”
沈归荑睨她:“将军府都那么大,更何况位于统城的祝府。进去后单是祝衡的住所都摸不清。”祝衡的爹祝远生前是兵部尚书,且祝府从祖辈一直都是地位显赫,身份尊贵。而鬼铃虽能感应到佩灵石,但祝府过大,感应过于微弱。
祝远还有两个兄弟,不过很早便与他分家,祖宅里住着的便是祝远一家。祝远在祝衡十二三岁时因突发疾病,医治无果后死了。
而后祝家的名声地位,全靠祝衡撑着。
这些都是她翻阅祝远的生前时知晓,而现如今祝府里住着的是祝衡的主母与兄长。
至于祝衡与这两人的关系如何,她便不得而知。生死簿便是如此,只有人死后上了簿,她才能知晓生前死后。
长缨又问道:“那依殿下看,该如何办?”
沈归荑知晓长缨是容易沉不住气的,“莫急,你先去探一下府里的下人日常做些什么,看看祝衡的卧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