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执迷不悟

“西蜀女人?”祝衡回忆种种过往,宋洪从未透露过他有妻亦或者心上人,且是个蜀人。

“属下所言当真,那女人虽是汉人打扮,且会说汉语,但是她的右臂上有赤乌纹身。这是西蜀乌狄部落的印记。”

祝衡紧锁眉头,乌狄族人是西蜀人之中最难以招架的,是塞外草原的王者,狡猾,善阴招,不择手段,祝衡也在其中吃过苦头。

边霄说完后见祝衡陷入沉思,便十分知趣的寻了借口离去。

沈归荑一直未说话,待他走后,她问:“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待她以为他不会答时,才听到缓缓道:“掌柜能否祝我一臂之力?””

月影如画,投下斜影光波,照射在窃窃私语的一双佳人身上。

次日夜里,沈归荑到时,祝衡已在蔟锦园备好茶点心等她。

“今日换了点心,不是糖蒸酥酪?”沈归荑不认识桌上的点心,拿起整块捻了一点尝了尝,“不错。”

“我看掌柜鲜少吃糖蒸酥酪,想必是不合掌柜的口味。这个是香滑芝麻糕,用马蹄粉和黑芝麻磨成粉做的,掌柜尝尝。”

“将军有心了。”

两人闲聊之际,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响,松动的梨花在风中荡着,舞着。随即,两人的话音随着风声戛然而止。

“参见将军。”

祝衡‘嗯’了一声,垂着眼眸看他。

“你所谓的宋洪的私宅中藏着的西蜀女人,我已派人去查明,眼下已被关在了地牢之中。”

边霄欣喜道:“殿下总该相信属下了,属下就连死后都对殿下忠心耿耿。那殿下会如何处理宋洪?”

“我已将他秘密缉拿,也关在地牢之中。他对西蜀女人一事以及栽赃嫁祸供认不讳。”

“多谢殿下愿意信我,为我洗清冤屈。”边霄狠狠磕了几个头。

祝衡看了眼月亮,“眼下,他应该已化为鬼魂,来与你作伴。”

“殿下的意思是,他已死?”边霄没想到祝衡如此迅速。

“嗯。”

边霄有些疑虑,“将军,属下斗胆一问,将军是用何妙计让宋洪如此快便招了?”

祝衡轻描淡写道:“他本是不认,但他只能在他的命和西蜀女人的命中选一个。你与宋洪共处那么久,也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选择让西蜀女人活命。”

“我让他执笔写下自白书,这便是他的自白书,明日我便将它昭告天下还你清白。”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长缨接过后放到边霄面前的青石板上。

边霄本还有些疑虑,在看到自白书的那一刻,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祝衡示意元征,只见元征从一侧的桌上打开叶紫檀箱匣盒,伸手提出一个黑色绒布的东西。他只知晓边霄的大概方向,用力一抛,这东西便像蹴鞠一般滚到边霄身旁。

“既然他愧对于你,那他的头颅赠予你,便随你处置。”

边霄听闻,伸手去拿,欲解开辨真假。手刚碰到布袋便穿了过去,他这才想起,自己无法触碰实物。

祝衡示意元征为其打开。

沈归荑连忙用手遮挡眼睛,“莫要打开。”但为时已晚,元征已经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暴露在月下。

长缨拿出短鞭,冷言:“我家掌柜见不得这些,莫要拿这些腌臜物脏了掌柜的眼。”

元征听言,又将头颅装回黑袋中,此时边霄站起身大笑,一会儿后又狂笑起来。“祝衡啊,祝衡。”

祝衡抬眼看着他,面上无表情。

边霄咧着嘴,笑容毛骨悚然,“我记得,宋洪是你最后一个出生入死的副将。眼下,你的身边连最后一个亲信都没了。”

祝衡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一个堂堂护国大将军,怎的如此天真单纯,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说他叛国,你就真以为他叛国,草草将他杀了。”边霄讽刺的笑着。

祝衡一脸冷色,缓缓站起身,死死盯着他:“你究竟有没有叛国,他,宋洪,有没有污蔑你!”祝衡手指着宋洪的头颅,一字一句质问他。

边霄反问,满眼恨意,“何为叛?我从未忠于南靖,何来的叛。”

谁给他银子,他便忠于谁。

祝衡一脸痛心,哪怕很早便知晓他叛国,但在听到他如此毫不在意的承认此事,他还是无法波澜不惊,“我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对我。生前背叛我,死后算计我。”

“你将我的家抄了,我成了众叛亲离,双亲弃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一件事不是你一手造成?”边霄回忆起生前的遭遇,后槽牙紧紧咬住。

“你到现在都执迷不悟,叛国乃是大罪,依照南靖国的律法,将叛国者诛九族。你若安分守己,衷心护国,又怎会沦落这般。”祝衡恨他不成器,到现在还是愚钝至极。

“五年前,因你看管手下不力,蜀军从侧面偷袭,如果不是宋洪携众军奋力击退,临丹镇都差点守不住。”

临丹镇乃是南靖的重要边疆小镇,若是被敌军占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边霄显然不记得此事。

祝衡又道:“我罚你,你不服,还妄自揣测宋洪居功。临丹镇守住了,兄弟们奋力厮杀占领了西蜀边疆鹿西金,君王大赏,但赏金不够你去赌钱,你便来找我要,我没给你。是宋洪将自己的那份分了一半给了你,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吗。”

边霄根本听不进祝衡说什么,回忆死后的这几年,没有一日他不恨,“他欠我的,自然该给我。当初蜀人答应我,只要时不时为他们传递消息,金银珠宝便少不了。如若不是你,我早就家财万贯了,我早让我爹娘安享晚年。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白日里不能出来,只能躲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阴沟。只有夜里才敢出来,还要到处躲避鬼差的围追堵截,毫无尊严。”

“边霄,你恨我,这并非是你要夺宋洪性命的理由,宋洪是无辜的。”

边霄大笑,“夺了宋洪性命的不是我,是你祝衡。我要的,就是你背负对他的愧疚生生世世,我要的,是你众叛亲离。如若不是…”边霄扫过沈归荑。

沈归荑一直未说话,她也把玩着茶盖,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她垂着眼看着茶盖与茶盏猛得碰在一起,清脆而悦耳的声音。

祝衡等他的下句话,边霄只笑着,不再言语。

“将军,你们聊完了吗?”沈归荑柔声细语问道,而内心已然不耐烦到极致。边霄深感不安,连连后退两步,想趁机逃走。

长缨眼疾手快,借助石凳一个起跳便翻到他的面前,短鞭不知何时环住边霄的脖子。边霄一个俯身扫腿,便将脖子上的短鞭甩开。

但长缨的短鞭上有鬼眼,在他以为自己成功躲避时,短鞭又迅速勒住他的颈脖。只见短鞭越来越紧,像是要将他的脖子拧断一般。

就在边霄以为要死于此鞭下时,鞭子突然松了,短鞭变得越来越长,从他的颈部一直蠕动,直至脚踝处。

他像被裹尸一般,被短鞭裹得严严实实。他每挣扎一次,短鞭就越紧一下。

祝衡到此刻真真明了,为何沈归荑没有武力也能行走江湖。

沈归荑缓缓起身,从衣袖里拿出符咒,她低声念咒,只见符纸闪着金光,奋力向边霄扑去。

符咒贴着他的鬼身时,突然冒起烟来,并发出滋滋的声音。

边霄疼得嚎叫起来,但嘴上不饶人,“祝衡,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要折磨死你,让你夜夜不能寐,夜夜被鬼缠身。我还要折磨你身边人,让这辈子都没人敢接近你。”

祝衡被吵得头疼,“掌柜有没有那种可让他闭嘴的符咒。”

沈归荑点点头,从袖中抽出符咒,手一甩,符咒便像长眼一般飞到他的嘴边,将他的嘴牢牢封住。

没了他的声音,周遭霎时寂静起来。祝衡缓缓道:“原本你的罪,从灭门的那一刻起便就此打住。可边霄,你为何永远都在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事,你本能喝下孟婆汤,忘却一切后重新轮回。可你偏偏要做世间的一缕恶鬼,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痛苦,难以回头。”

边霄一家灭门时,由于霎那间鬼魂颇多,血流成河,血腥味招惹了几个恶鬼。边霄为了躲避恶鬼,便错过了鬼差。由此,也成了世间的孤魂野鬼。

而后,他将一切都怪罪在祝衡身上。每每见到祝衡风光无限的归城,百姓夹道欢迎,他就恨。

这一番话,边霄听不出祝衡对他的恨,更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说。

祝衡正想说什么时,听到游廊处传来声音:“将军。”

几人将目光投送过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暗处晃动,“将军。”

祝衡没看清人,并未应声。

见着与声音一同逐渐现身在月光下的,是说话人。

见到此人后,边霄双眼瞪大,两行血泪顿时模糊双眼。他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凭死挣脱,无果。

只见来人走过来:“将军,我莫不是打扰了你与姑娘吟诗作赋的雅兴?”

祝衡瞥了眼边霄,道:“宋洪,来跟你介绍一番,这是沈掌柜,名为沈归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