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祝衡归城,已是两日后。
夜色过后,沈归荑与长缨悄然上府。祝衡已恭候她多时,她坐下时,瞧见桌上的糖蒸酥酪,伸手拿了块浅尝。
祝衡见状示意元征给她备上茶水。
二人并未闲聊,吃了两口后,她拍拍手,起身:“那开始。”
元征为其搭了简单的台子以便她做法,她从怀中拿出符咒,手里拿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
祝衡发现周遭的小鬼作鸟兽散。
“将军…”
在众多嘈杂声中,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他,仔细看了看周遭,并非是在场的活人在叫他,那便只能是………
祝衡又听了听,果真有鬼在唤他。此时便是众人都听见,沈归荑睁眼闻声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破甲胄,满脸是伤,头发散乱走上前。
长缨反应快,走到祝衡身旁,“何方妖孽?”
只见其扑通一声跪在祝衡眼前,“将军,是我啊,是您的属下边霄啊。”
沈归荑见祝衡的神态,明显是认识之人,警惕之心少了半分。
祝衡一脸冷色,撇开眼不看他,“当你叛变的那一刻起,便不是南靖国的人,也更不是我的将。”
边霄生前乃是祝衡手下的步兵校尉,掌管着所有的步兵。
边霄苦着脸,“将军冤枉,我当真没有叛国,更没有背叛将军啊,将军明鉴。”
祝衡回忆当时,是他人生中鲜少的败仗。“倘若你没有向敌军通风报信,滕万关又怎会失守,你怎胆敢说此事与你未有关系?”
当初在滕万关,祝衡与副将谋划足足两日,故意向西蜀军的细作放言,让敌军以为他们的粮草已断,并且三日后经过滕万关的粮草车马将伪装成运镖的镖队。到那时,西蜀军便会奋力围剿镖队,镖队内会备好足量火药,待到西蜀军一到,便绝不让一个活口留下。
而祝衡等人便会趁此时,突袭西蜀军营。
计划本应万无一失,但当祝衡携众军杀入西蜀军营时,空无一人的营地,让他这才意识到,他中计了。
而他们的营地里,正是西蜀军在大杀特杀。待他们再杀回去时,已经力不从心。
因此,滕万关失守。
他的另一副将,金虎,从他少年时便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人,在滕万关大战中,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一想到这,祝衡十分痛心。
边霄举起手发誓,十分诚恳,“殿下为何不愿信属下,那日向敌军通风报信的并非是我,我是被冤枉的。属下愿以已亡双亲发誓,我边霄,从未背叛过南靖,连动,都未动过此想法。”
祝衡背着双手,丝毫不为他所动,“知晓我们计谋的,只有你边霄,金虎,宋洪以及我。不是你,难不成是惨死沙场的金虎,而宋洪在那两日一直紧跟着我,并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而你房中搜寻到的狼虫玉雕令牌,便是确凿证据。生前狡辩,死后仍是嘴硬。”
宋洪也是其副将,管领着所有骑兵。那日宋洪全程跟着祝衡,并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故祝衡从未怀疑过他。
“狼虫玉雕令牌并非是我的,我从未见过此令牌,更不可能用其与西蜀人通风报信,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将军为何不能信我?”
祝衡不言语。
他又言:“求将军信我一次,替我洗清罪名。属下至今未去轮回,便是无法让自己连死都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我边家都因我这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我愧对家父家母,更是愧对边家上下几代人。”
通敌叛国乃是大罪,是会被灭门诛九族的大罪。
边霄死都忘不了众叛亲离的滋味,他的父母到死不认他,家嫂辱骂他遗臭万年,他怨,他恨祝衡,可眼下他也只能求助于祝衡。
祝衡走到梨花树下,月光光影绰绰,“你走吧,早些轮回。希望下辈子你能投去西蜀地界,这样便可名正言顺为其效力。”
他人已死,该罚的已罚,该受的罪已受,祝衡也并不想再为难他。
他背对着边霄,“倘若你不走,我便让你面前的捉鬼道士将你收了!”
沈归荑挑眉,双手环抱,不言语。
边霄闻言看向她,他来时便听言鬼界闻风丧胆的渡魂王在祝衡身旁,但为了给自己正名,他还是硬着头皮前来。
沈归荑警告的眼神投射过来,他立马咽了咽口水,重重磕头后离去。
待他走后,沈归荑轻描淡写道:“他还会再来。”
“来又有何用,这般卖国贼,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是我留给他的情面。”
沈归荑点头示意,不再说什么。
不过,此鬼分明是胆大妄为才敢窜到她的面前来,看来警告刘英儿的话,她没有好好传达出去。
边霄走了许久,祝衡都仍站在梨花树下。沈归荑见他这方模样,显然,他并非一句不信。“将军是信了他的?”
“你信吗?”
沈归荑又不知全貌,何来信,何来不信,“我不认识他,不知他生前是何样的人,一言一语能不能信,但一般恶鬼要逃离鬼差追捕,在人间拼死东躲西藏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故他所言,也并全然不能信。”
祝衡对他叛国一事,本是深信不疑。但此番边霄化作恶鬼都要到他的面前来求自己为其洗刷冤屈,他有些动摇。
难道,此事真有蹊跷?
祝衡命令元征去州衙暗查此事的卷宗,若有古怪,这卷宗定然会被人做手脚。
元征走后,此时月色正浓,穿堂风阵阵。
沈归荑借口告辞,与长缨悄然回到自己府邸。
待到第二日,祝衡差人传话,她今夜仍需前往将军府为其驱鬼。
沈归荑到时,瞧见桌上仍然有糖蒸酥酪,伸手掰了小块放进嘴里,剩下的便给了长缨。
祝衡随即坐下,“掌柜一连几晚上前为我驱鬼,辛苦掌柜了。”
“将军客气了,收钱办事而已。”
“掌柜来了这么些日子,怎么都未将这些脏东西收掉。”他日日不堪其扰,恨不得拿剑将这些脏东西剁碎。
“将军这是在质问我?”她放下茶杯,杏眼圆瞪。“天师石浚淞不远万里来到此处,都未将其收干净,我的道行不过天师的一半,天师都做不到,我又怎能做到。”
祝衡此番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她的身上,“掌柜误会了,并非质问。”
沈归荑想了想,宽慰道:“将军莫要着急,此事并非一日两日便能成。这些天我苦研老祖宗留下的有关收鬼的书,待我再好生研究一番,定会有所突破。”
祝衡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半晌后,他环视四周。沈归荑见他这般,问道:“将军发现了什么?可有何异常?”
说话之际,长缨紧紧捏住短鞭。
“并未有异常,我只是颇为奇怪,往日里,只要我一人独处,此时便是恶鬼遍布。而每次掌柜一来,他们便像是怕你一般,迅速乱窜逃走。”
她的嘴角浅显上扬,他所说的是魑魅鬼,只听令于她,怕她,是自然。但话说回来,这世间不怕她的小鬼,怕是找不到几个。
“我捉鬼有些年头的,本事虽不及天师,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威慑力。虽无法为将军除尽恶鬼,但有我在,便无任何一个恶鬼敢伤害将军万分。”
“掌柜果然厉害,先前百般质疑掌柜,在此赔罪了。。”祝衡想起到先前质疑她手无缚鸡之力,颇有些愧疚。
沈归荑并不在意,“不质疑,哪儿来的信任。”
祝衡正想回话之际,被一道男声打断。“将军。”
她抬眼看过去,长缨的短鞭更快,迅速甩在他的身上。只见他惨叫一声,实实挨了这一鞭子,疼得他的手不禁发抖。
原来又是边霄,这自不量力的鬼,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怎还有胆量来!”长缨又准备一鞭子甩过去时,祝衡拦住她。
长缨看了眼沈归荑,沈归荑没说什么,她便收了鞭子后退。
祝衡沉沉问道:“边霄你生前是头倔驴,死后怎还是如此。”
边霄吃下这鞭后,吃痛强忍半晌,尾音颤抖道:“求将军大发慈悲救救属下,边霄并非是通敌叛国的贼人。求殿下看在边霄为您效力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帮属下。”
元征前去州衙翻了他的卷宗,确实疑点重重。祝衡并未将此事告知边霄,他缓缓道:“你言之凿凿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你倒说说,是被何人冤枉?”
“属下是被宋洪冤枉,宋洪才是通敌叛国的贼人。”他咬牙切齿的念出‘宋洪’二字。
“那日他全程与我一起,他何来的时间通风报信?”
“属下不知,但属下这几年作鬼魂飘荡人间时 ,一直紧紧盯着他,单是在长幽州,就见过宋洪与西蜀人私下会面,就在北郊的私宅之中。”
边霄再次失望地出了将军府,月黑风高下,他垂着头漫无目的的走。
见到一双浅色绣花鞋,他以为是哪个挡路的恶魂,皱着眉头的望过去,正看清脸,连忙跪下:“参见鬼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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