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望过去,可看到沈归荑支着头坐在满是蜘蛛网的椅子上,与之一同现身的,是站在一旁的长缨。
石浚松并不慌乱,“许久不见,殿下近来可安好?”
沈归荑垂头低笑一声,“看来是我鬼界之人了。”说罢,袖子一扫,石浚松的躯体内滚出一个鬼身,他的肉身直直倒了下去。
滚了几圈后,着白衣的恶鬼拼命运力才站起身来,沈归荑抬眸看向他:“我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妄为的东西,敢舞到我的面前来。原来是你啊,玄驹。”
玄驹,乃是卞城鬼王殿之下的阴律司的鬼司。
他的神情淡淡,“殿下误会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想体验一番人间滋味,便随意上了个凡人的身。”
“我就说,哪个凡人的符咒能动得了我的魑魅鬼,而我这番才想起,你本就善于舞弄符咒。”沈归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见玄驹不言语,她又问道:“你随意上了个凡人的身,便上了南靖国德高望重的天师石浚淞身上。而后在随意中伤了我的小鬼,碎了吴翠翠的三魂七魄,偷了我的伞。是这样吗,玄驹?”
她的质问,压迫感十足。
“殿下在说什么,什么小鬼,三魂七魄,我怎有胆量偷殿下的伞?这老者是谁,我并不认识。我只是今日才上他的身。”
沈归荑嗤笑一声,“玄驹啊,玄驹,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我当初还留着你,完完全全是因为莫昱。既然活着,就该夹着尾巴好好干好你阴律司的活。”
当初,沈归荑与黑罗刹大战三天三夜,才将它封印在第一百层狱塔之中。而后她又花了近五十年的时间清理黑罗刹的余党,而她碎了众多鬼魂的三魂七魄,唯独留着玄驹。一来因为莫昱在几百年前曾救过她的娘亲一命,二来是当时的玄驹鬼力过浅,并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那五十年里,她杀红了眼。只要与黑罗刹有关的,无论老小,她动手时皆未眨过眼。
这玄驹,便是她唯一一次心软。
“殿下说的这些,玄驹当真什么都不知晓。”
她是一个字都不信,就那么冷笑着看他。
玄驹又言:“玄驹此次出行,会帮殿下留意一番。殿下倘若无其他事,那玄驹便先行告退。”说罢,他朝着门的方向去。
沈归荑仍旧是那般懒散模样,手轻轻一扫,门便猛地关上。“不将伞交出,你今天走得了吗?”
玄驹的神情严肃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鬼罗刹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甘愿做他的走狗?”
玄驹冷然回道:“殿下莫要污蔑我,我与鬼罗刹绝无关系。”
沈归荑打了个哈欠,“长缨,此事交与你了,正好试试你的鬼力可否有长进。切记,伞要完好无损,他,随意。”
说完,她便隐了身回到府邸。
她回到府邸后点上一炷香,待到这柱香燃尽时,不见长缨身影。她无法,只能又回到那间破寺庙。
那些昏睡过去的下人仍旧瘫倒在地,而在诸多藏蓝色粗布衣裳之中夹杂着一抹碧绿色翠烟衫。沈归荑皱着眉走过去,俯身将其扶起。
长缨虚弱睁开眼,“殿….殿下,长缨将伞抢回来了。只是长缨废柴,未能收下玄驹,故向殿下请罪。”
“是挺废柴的,连个鬼司都收拾不了,说出去莫不是丢我的脸。”沈归荑淡淡回话。
而后她便将人带回府邸,粗略看了长缨的伤后,意识到长缨的伤势过重,连忙将长缨带回鬼界,寻来鬼医。鬼医在顶着鬼王的压力,在长缨的床前整整守了三夜,才将长缨的气口捋顺,将其后背断裂的鬼骨接回。
长缨伤势过重,沈归荑便未回人间。鬼界三天,是人间三月。铺子,便是三月未开张。
众人皆百般猜疑,而祝衡却气定神闲地以为,沈归荑是听闻双亲出事后,连忙关了铺子往回赶。
阳城与长幽州,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若要马不停蹄往赶路,也得需要二月有余。
而这双亲出事的消息,便是他差人放出来的。
她走前,放了两个魑魅鬼易成她和长缨的模样。祝衡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清楚,那便随了他的愿,让小鬼关了铺子,赶去阳城。
沈归荑在鬼界大肆通缉玄驹,扬言能手刃玄驹者,她沈归荑亲自帮其渡鬼劫。
长缨伤成这般,那这玄驹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此话放出去后,都无人寻到玄驹。
长缨有些担忧玄驹在暗处坏事,沈归荑却不急,她笃定:“只要他为鬼罗刹的走狗,便还会再出现。下次,便是有去无回。”
鬼界修鬼分为九级,鬼魂,鬼使,鬼精,鬼影,鬼怪,鬼灵,鬼司,鬼尊,鬼王。
而每升一级,便要渡一次鬼劫。或雷劫,或天劫,或换骨劫
任何一个想提升鬼力的魂魄,必然要过的关。倘若有沈归荑帮忙,便可少遭受些罪,且能快速提升鬼力。怎么看,都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待长缨的伤势开始有些好转时,沈归荑才问她那日的详情。
那晚,沈归荑走后。玄驹便拿出符咒,妄想将长缨收入符中。长缨也拿出自己的鬼器—油纸伞,伞身是翡翠般透亮的颜色,伞柄上镶嵌着翠绿色的玉。
这伞,是沈归荑赐予她的,她的一身功夫,也是沈归荑教的。
她在与玄驹打斗之际,几个来回,她都是略占上风。只因收回黛青伞时,分了神,便被玄驹钻了空子。
伞与伞之间,在危机时刻是能彼此感应的。
而她的油纸伞在与玄驹打斗时,一阵吸力,便将裹着符咒的那把黛青色油纸伞吸出。她分心收伞时,被玄驹一掌拍在后背。
长缨瞬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只见玄驹不死心,仍竭尽全力想抢伞。
长缨拼死护住伞,用尽全力将自己的翡翠玉伞合拢,伞尖形成锋利刀身,直直刺向玄驹后又抽出。
玄驹呆愣住,垂头看着自己胸口巨大的窟窿汨流着鲜血,待他反应过来后,便捂着伤口逃走,也顾不得伞。
听完,沈归荑沉思道:“着实是低估了玄驹的鬼力,这么多年过去了,怎的黑罗刹还越发天真了,企图用一个鬼差来阻碍我铸剑?”
提起黑罗刹,她的眼底便闪过一抹恨意。
她百岁时,手刃黑罗刹,将其封印在第一百层狱塔。那时,封印他便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着实无法再将他的三魂七魄碎了。
黑罗刹一日不除,鬼界便永无宁日。而她,也愧对自己的双亲。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日,她被娘亲施了咒束缚住双手双足藏了起来。而后她便眼睁睁看着黑罗刹将自己的双亲杀害,用他们的血喂剑。
从那以后,她便每日苦练鬼力,日日夜夜,每一次在劫池之中渡鬼劫时的痛彻心髓与煎熬,都带着她飞速成长。
她隐忍,蓄势待发,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豹,静静寻求最好的时机进攻,只为万无一失。最后,她终于将他封印在第一百层狱塔之中。
但未将他彻底铲除,便一直哽在她的心间。
而她铸剑,铸的便是天下第一神剑龙渊神剑。唯有这把剑,一剑便可使黑罗刹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六界。
龙渊剑,需要以九九八十一个纯净魂魄喂养,才能慢慢成型。
极为纯净的魂魄难以直接获取,但物极必反,用满身怨气的恶鬼来提炼,也能得到纯净魂魄。
沈归荑与恶鬼交易,便是打这个主意。
待长缨的气息稳定,且上好的鬼药子的作用下,后背断裂的脊梁骨便快速重生。
待她能下床走动后,二人便回到了人间。
此时,距她们闭店之际,已过去足足六月有余。隔壁铺子的掌柜看到长缨时,还以为自己晃眼了,揉了揉眼睛,“姑娘,你们不是不卖伞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长缨身上的伤未痊愈,柔声细语回话,“梁掌柜听谁说的,前些日子是因为我家掌柜家中出事回去了一趟。伞店,没有理由不开。”
油纸伞店,又开张了。
此消息迅速传遍长幽州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祝衡的耳里。他听闻消息时,正在练习剑术。“铺子是她的,回来便回来,特意来禀告我做甚?”
侍卫顿了顿,问道:“那以后还需时刻盯着沈掌柜的动向吗?”
“不必。”
祝衡派人将沈归荑先前所言的那些一一查明后,这番终于不再质疑她。
长缨几日闭店时都未发现祝衡的人,“殿下,祝衡是彻底相信我们了?”
“他听我一言,便不远千里去阳城查我的底,不就是因为信了我。”沈归荑这一计,该是能让他真真放下猜疑了。
她想了想,拿出黑色鬼骨伞,“欲敛。”
欲敛闻声从伞中出来,“参见殿下。”
“此番休养,小鬼们可有恢复?”
“已恢复如常。”
“那便继续吧。”
欲敛得了令后,将魑魅鬼全部召集出来,去了将军府。
沈归荑看着将军府的方向,“长缨,你猜祝衡今夜能睡个好觉吗?”
长缨咳了咳,“自然,不能。”
沈归荑俏皮的眨眨眼,“那你再猜,他何时上门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