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将军喜欢这伞?

沈归荑顺着握长鞭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骏马上挺直坐姿的人,泪眼婆娑道:“将军,救命。”

祝衡从马上一跃而下,又是一鞭甩过去。鞭子上有细细倒钩,每一鞭收回,都带着程三的皮和肉。

程三疼得万般嚎叫,正想发火,看清来人,连忙强忍剧痛,颤抖道:“叩….叩见将军。”

“竟敢在我眼皮底下作恶多端,谁给你的胆子当街强抢民女,殴打百姓。”说罢,祝衡又一鞭挥过去,瞬间他的身上皮开肉绽。

程三疼得连滚好几圈,哭喊道:“将军,误会啊,借草民十个胆子草民都不敢当街强抢民女啊。”

祝衡的人将剩下半口气的江言扶起,他已经无法自行站立,费力抬眼看着祝衡:“将军…..”

祝衡示意他莫要说话,喊下人将他扶到一旁。

他冷冷看着程三,指着沈归荑和江言道:“若是误会,那他们的伤是如何回事?”他的脸色铁青。

“我方才和手下路过此处,发现江言企图欺.辱沈掌柜,故出手相助。怎知,就这么被将军误会了。求将军明察秋毫啊!”程三强忍剧痛,磕头求饶。

他分明听人说,现如今祝衡不会在夜幕来临后出门的,怎的,就这么不巧被他撞见?

“带走,关入地牢。”

祝衡这番才瞧见沈归荑衣襟凌乱不堪,挪开视线,红润悄然爬上他的耳根,“所有人,皆背对于我!”

众人得了命令,皆背对三人。

祝衡脱了外衫,交给长缨后也转过身。

长缨接过后给她披上,沈归荑欠身谢礼,泪像珍珠般,一颗接一颗。

月色如银,照耀在二人身上。“你放心,此事,我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好,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可有大碍。”祝衡看着她红肿的脸颊,眉头紧锁。

“无大碍,将军快些给江公子寻大夫,他伤得重得多。”沈归荑看着一侧痛苦不堪的江言。

“这是自然,掌柜可需上我府上让大夫看看?”

沈归荑虚弱的摇头,“我无大碍,就是受了些惊吓。将军快带着江公子回吧。”

说完,她行了个礼,在长缨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祝衡跟身旁人道:“护她回去。”说完,拉着缰绳,蹬上马。

将江言安置好后,已是后夜,索性江言的伤都是外伤,未伤及内脏。

江言是他乳娘孙芝之子,他的乳娘,是除了额娘后,于他最为重要之人。

孙芝当年死前,拉住祝衡的手,说江言倔强,直言直语,易得罪人,要他多多护一下江言,

那是孙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提要求。

祝衡颇为愧对乳娘,就这么点事,他都没办好。

次日,等江言醒后,祝衡问他和程三究竟有何关系,江言三缄其口,祝衡耐着性子,一次次逼问他,才知晓程三恶霸在他的眼皮底下猖狂。

“乳娘临终前,百般央求我顾好你。是我的不是,才让程三这般欺辱你。”

江言虚弱地摇头:“我之所以不告诉将军,便是怕将军有这般想法。”祝衡日理万机,又怎能劳他为自己伤神呢?

在幼年时期,二人曾短暂的做过玩伴。后来长大了,横跨在两人中央的身份,地位等等,让后来的两人越发疏远。

祝衡突如其来的发问:“你和沈掌柜相识?”

“那日,程三去铺子找掌柜麻烦。我着实看不下去,便带着官兵一同前往。由此,便认识了。”虽是皮肉伤,但是每每说话,都是扯着五脏六腑的疼。

“这沈掌柜,是何样的人?”祝衡回想昨夜,她双眼通红,红肿着脸的模样,不自觉就问出来了。

江言想了想,“沈掌柜是一个很好的人,温柔,善良,见多识广。与寻常女子不同,一个女子云游江湖以捉鬼驱鬼谋生,单是这魄力,胆量就是我所钦佩的。”

祝衡沉思,回忆她的一举一动。“既然是云游江湖,见多识广,那为何会在遇事时如此娇弱?”

这一直是他所不解的地方,他隐约觉得娇弱只是她的掩面,给他一种很飘渺的感觉。而他看不出,此人的真实模样。

“人是复杂且多面的,许是在此事娇弱,在另外的事又很坚毅也说不准。将军不能看见她娇弱,便觉得她只有娇弱。再说了,她身旁的婢女,功夫不浅。”江言读的书多,其实比起众人,更加通透。

江言给他说起先前沈归荑跟他说的那些云游江湖的捉鬼事迹。

听完后,祝衡不知思酌什么。半晌后,他起身,“你先好生养伤,我去看看程三这事如何处理。”

程三被捕一事传到大街小巷,众人暗中窃喜:程三的好日子到头了!

祝衡刚出了府邸,便看见几个百姓跪在府前。

一问才知,原来是几个胆子大的人,来揭发刺史庇护程三,并将程三的所有罪行收集起来,冒死请求将军明察。这一举动,宛如火上加油。

另一头的刺史还不知此事,本想糊弄过去,随便给个几十大板即可。谁料到祝衡竟然亲自到州衙听审。

刺史冷汗直冒,听了程三辩解后,假模假样判其六十大板,并没收所有家产。祝衡一听,大掌用力拍在桌上,沉声问道:“听说,刺史和程三是远方表兄?”

刺史连忙否认,祝衡将众人所写的请愿书甩在刺史面前,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刺史与程三的暗中勾当。

刺史连忙叩头求饶,企图辩解,但已然无用。祝衡看见刺史求饶的模样,烦躁得很,便将此事交给元征后,走出州衙。

祝衡不让下人跟着,漫无目的在街头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去了枫林路。看着不远处的油纸伞铺子,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周遭的商贩见状,连忙喊身旁的友人看:“快看,将军进了伞铺!”

长缨见到来人后,顿了顿,朝着里间道:“小姐。”

沈归荑闻声出来,一瞧是他,也顿了顿,而后笑着道:“将军今日怎么有空闲来我的店,可需要买伞?”

祝衡撩了衣袍下摆,坐在长凳上,“今日闲来无事,便走到了此处。来了,便顺路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长缨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沈归荑摇头,“我本就无大碍,怎劳将军亲自来过问。”她的脸仍旧是肿着的,许是平日本就消瘦,不仔细看,便注意不到。

“那便好。”祝衡拿起茶杯来。而后细细打量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她的铺子,“掌柜的伞铺,生意可好?”

这次,他是真心询问。

她噗嗤一笑,笑他明知故问。“自开张以来,未曾买出过一把。将军说,我这生意是好还是不好?”

“我怎听说,是掌柜不愿卖。”

沈归荑点头,“确有此事。”

祝衡一口饮尽,“那铺子,开得有何意义?”

“谁说开铺子就一定要有意义,我开心不就可以了。”

祝衡挑眉,不置可否。而后起身,抱着双臂仔细观看伞的样式,“伞的样式挺特别的,材质感觉很不一般,可有何讲究?”

沈归荑也起身与他并排站,浅描淡写道:“没什么讲究。”

“这把墨绿色的伞身看起来挺不错的。”

她踮起脚将他所说的那把伞取下,伞柄是姜黄色,“将军是说这把?”

祝衡接过伞,掂了掂后又撑开来转了转,“不错。”

“将军喜欢?那便送给将军吧。”

祝衡倒没想到,她如此爽快,“这不合适,多少银子,我给你。”

沈归荑只道:“我的伞,只卖给恶鬼。当然,也可卖给有缘人。”

祝衡听道‘恶鬼’二字,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笑道:“那我是恶鬼,还是有缘人?”

“自然是有缘人。拿去吧,切记要善待我的伞。”她转身坐回长凳上,自行倒茶。

祝衡便不再说什么,“掌柜是爽快人,我再扭捏就不合适了,多谢。”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铺子。

周遭的商贩一直注意着铺子里的动静,大抵一炷香时间,众人瞧见祝衡缓缓走出店铺,而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把墨绿色的油纸伞。

长缨不解:“殿下,为何要送给他?”

姜黄色的伞柄,可在持伞人遭遇不测时,抵挡致命一击。长缨觉得给他,是真可惜了伞。

沈归荑漫不经心道:“无妨,这伞只对鬼起用,他拿去也没用。”

三日后,程三被判斩立决,刺史被流放,众人听闻,皆呼:将军英明,将军万岁!

程三被斩时,宣武门集市口围得水泄不通。百姓皆向斩头台上扔鸡蛋,烂叶子。程三到死也不认错,咬牙切齿地看着所有人:“你们等着,我做鬼也不会绕了你们。”

下一瞬,他的头便像蹴鞠一般滚落在地,在地面弹了几下。血喷涌而出,溅到离他最近的几人脸上。

沈归荑并未去观望,坐在铺子里涂蔻丹,吹了吹指甲,“长缨,晚上回去一趟。”

长缨问道:“殿下怎的突然决定回去?”

“程三死了后,便归我鬼界管。我和他的账还没算,怎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去轮回。”单是想到这人,她便泛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