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收鬼

那夜,祝衡的书房灯火通明,几个识字的下人在里头焦头烂额的翻阅寻找相关的书籍。有关鬼怪的书籍颇多,每每将内容念给祝衡听,他都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是满意与否,

下人无法,只能强忍睡意继续翻找。

祝衡犹豫再三,问道:“你们可有发现异常?”

几人从书中茫然抬起头,左右观望,皆是摇头。

这房间里虽无异常,但烛灯轻晃,在皎皎窗牖上倒映出一个个影子,且大且小,且远且近。

若是配上点曲子,便成了他平日里看的影子戏。

有这些干扰他,他压根看不进去书,索性全交给了下人。

灯火通明且有人作伴,祝衡才没那么怵得慌。

究竟是他得了怪病,还是当真有鬼?

不知不觉,晨时来临,天光乍现,窗外的院子里皆是虫鸣声鸟叫声。

祝衡站起身,看着疲惫不堪并强撑的几人,“你们先退下。”

下人走后,他才缓缓出了书房,仔细观察四周,周遭万般寂静,彷佛昨夜一切都是假象。

祝衡仍不愿相信鬼神这一说法,哪怕下人将书中有关鬼神的字眼一次次复述,他还是觉得,皆是以讹传讹,传多了便被愚蠢之人当真。

从那以后,祝衡便不断差人寻良医上门,秘方药一副接着一副,但一到夜里,便仍旧能见到各种离奇怪异之事。

祝衡下令,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都必须被烛火照亮。故一到夜间,将军府便烛火通明。

并命令下人们闭紧嘴巴,下人虽不解,但也不敢乱吐露一个字。

将军府外,再无一人知晓此事。

起先还有些用处,祝衡才睡了两日安稳觉,便又开始见到各种小鬼在他的屋子里,院子里闹腾,咯咯笑。

哪怕差人在他的榻前守着,仍旧是夜夜难寐。他一听到咯咯的笑,就头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一到白日,他的眼下乌青色一片,一脸疲惫。

祝衡差人去千里外的皇宫之中请来医术高明的太医,仍旧无果。

章绍元小心翼翼建议祝衡去请鹤鸣山上九万道观的天师石浚淞。

祝衡沉默不语,章绍元以为此事无需再提,没料到隔天,祝衡主动提及此事,章绍元便了然,立马差人去办。

赫赫有名的九万道观的天师石浚淞,字悟元。

哪怕是天子都要对他礼让三分。祝衡一向不信这些甚至是嗤之以鼻,某次天子举行的祭祀大典上,将他请来做法。

看着众人像被施法一般,皆对他毕恭毕敬,祝衡着实没忍住,呛了他几句。故此番要去请他,一来打自己脸,二来难说他愿意与否。

但个把月过去了,此事始终得不到解决,他只能病急乱投医。而起先坚定世间无鬼怪这一说法的他,在如今开始动摇。

祝衡本抱着他的人被道观扫地出门的想法等着回信,却没想到天师十分爽快的应下,并与他们一同前往长幽州。

听闻此消息,他这些天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动,章绍元站在一旁喜色溢于言表,“天师不愧是仙风道骨,气度非凡。”

言下之意,他小肚鸡肠,心胸狭窄?

祝衡睨他,章绍元立马变了脸色,惶恐道:“奴才失言,奴才本意是…….”

他知晓章绍元没这个意思,也没介意,摆摆手,让他下去。

祝衡觉得此番自己像在滔滔江水中挣扎沉沦的人,而石浚淞,是他抓住的唯一块浮木。

下人快马加鞭将石浚淞送到长幽州,路途坎坷劳累,石浚淞无任何怨言。祝衡听闻后,颇感愧疚,这下甚至觉得自己先前确实是心胸狭隘了。

石浚淞到了府上后,祝衡以最高的礼仪接待,并在饭桌上,诚心举起酒杯为先前自己的莽撞致歉。

石浚淞年过半百,早已悟透世俗,怎会在意。而祝衡于他,是个年岁不大却能扛起一国安危的将军,一次次冒死收复故土,百姓皆称赞爱戴之人,能助他,那何乐而不为。

小酌几杯后,祝衡突然想起长幽州的怪异女掌柜,问道:“悟元天师可知晓沈归荑这人?据说是云山游水的捉鬼道士。”

石浚淞未曾听闻,摇头,“南靖国的道士千千万,贫道熟知的便只有我九万道观之人。”

祝衡解释道:“道士当中有女子的,还是画符念咒的捉鬼道士,鲜少。且那位女子生得貌美,易让人过目难忘。我想着,这般显眼的女道士,应该很容易辨认才是。”

石浚淞仍旧是摇头。

祝衡派人去查她,但始终未查出疑点。哪怕每日暗中盯着她的铺子,府邸,都未曾有怪异之人进出。此事,便只能暂时打住。

次日,整个将军府邸的人忙忙碌碌,皆是得了石浚淞的命令,去备他所要的东西。

待到戌时,暮色金光洒在庭院内的梨花树上。

下人按照石浚淞的要求,将坛场朝着第一缕暮色金光洒下的方向摆好。案桌上摆着道教老祖画像案桌两侧有红台烛一对,檀香炉,檀香碟,净水盅,法简,令牌,木鱼,黄表纸,香用五升米斗盛满米并在米中插上镇妖剑,令旗、惠光铁叉等法器。

摆好后,便清退所有人。丫鬟,家丁无法敛住自己的好奇欲,一步三回头。

祝衡本准备离去,被石浚淞叫住,故现场只剩下他们二人。

“殿下,快看,开始了。”坐在房檐上的长缨的语气带着些雀跃。

她们主仆二人在鬼界这么百年,对于人间捉鬼道士的传闻听了又听,此番到人间,虽见过几个自称会捉鬼的道士,但一细探,都是些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这次的天师,祝衡千里迢迢请来的人,想必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二人皆满心好奇,早早便到了将军府候着。

“差点忘了,我也是捉鬼道士,得仔细观摩学习。不然,以后怎么为祝衡驱鬼收妖。”沈归荑认真学着他的手势,耳朵仔细听他念的咒,他念一句,她学一句。

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长缨险些笑出声。

而后,两人没再言语,将注意力投向院子里。

只见石浚淞法阵结起来后,沈归荑的那些小鬼便逐渐感到不适。纷纷停滞原地,不再胡乱窜。

沈归荑见状,停止动作,神情也凝住,细细观察下方。

石浚淞低声念咒:“六戊六己,邪鬼自止。六庚六辛,邪鬼自分。六壬六癸,邪鬼破灭!”

沈归荑听不明白,但看小鬼的模样,一个个按着头,痛苦不堪,甚至嚎叫起来,想必这咒语对鬼而言是奏效的。

她眯着眼睛看着石浚淞的动作,白皙纤长的手掌向上一摊开,一把纯黑色鬼骨伞显露。她握住镶金伞柄处,鬼骨便自动撑开。

伞面一撑开,小鬼们像是寻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往房檐去。等小鬼皆回到伞中后,她收回伞,袖子一甩,一阵气浪扫过梨花树,树枝抖动不已,枝叶,花瓣纷纷飞舞落地。

气浪直冲坛场,石浚淞防不胜防,重重倒在地上。

见状,她沉着脸道:“回吧。”

主仆二人瞬间没了影。

在祝衡的视野中,他看到鬼魂们纷纷痛苦不堪时,面上虽无表情,但眼底喜色一闪而过。而后小鬼们皆往屋檐的方向去后,便没了影。

正疑惑时,再回过头,便看见石浚淞像是被人重伤般,猛一下倒在地上。

可是,他分明什么都没见到。

祝衡连忙上前,这气浪打在他的胸膛,虽未吐血,但险些窒息。

用力呼吸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喉咙一阵铁锈的味道冲出。

缓了半晌,他慢慢道:“方才贫道在念咒施法时,正要收了这些小鬼,突然感觉到周遭有一股强力阻拦。贫道道行有限,无法察觉是何方妖孽在此作怪。”

眼下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祝衡连忙阻止他继续说话,“天师莫要言语了,眼下不知伤在何处,莫要伤上加伤。”

十里清风,一川明月。

沈归荑这厢回到府邸,将伞放到圆桌上,只见一缕白色烟雾缓缓从伞口出来,而后显出人性。

“叩见殿下。”

沈归荑问道:“欲敛,可有小鬼被伤到?”

欲敛是沈归荑养的魑魅之首,“在场的小鬼有十五个左右,受伤的有六七个,伤势皆不重。”

沈归荑‘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这群小鬼十分难养,需生前无欲无念之人,并死后的魂足够纯净,而后在人间日光最强烈之时,顶着灼烧一炷香。

扛住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便可成为魑魅鬼。

鬼界本就是漫天暗色,毫不见光的阴暗之地。成了鬼,便只能呆在鬼界。若是强行走到人间的日光下,便会瞬间灰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再有。

能经历这般磨难的鬼本就少,倘若被这道士毁了,那沈归荑便是要拿他的魂来填鬼坑。

“也罢,趁这个时间,你们先安分些,等过段时间再出来。”

得了命令的欲敛便回了伞内。

这番闹腾,沈归荑的好心情全无。“长缨,你去查一查,这天师是否有一脉是承于鬼界。”她不信,就一个凡人,能动得了她的鬼。

这人间鬼界,能伤得了魑魅鬼的,石浚淞乃第一人。说出去,恐怕得有恶鬼质疑她鬼王的地位了。

沈归荑沉思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磕着桌面。

长缨应下后,又言:“殿下,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石浚淞,这样便能让祝衡直接上门找我们替他捉鬼了。”